雨雾崆峒

山笑

雨是昨夜开始落的，先是几滴试探性的凉，敲在窗上洇出浅痕，后来便连成了线，织就成了网，把陇东的群山都裹进一片濛濛的白里。等我踩着青石板踏上崆峒山的石阶时，整座山已经成了一幅被雨水浸软的水墨画，浓淡干湿间，藏着说不尽的禅意。 　　石阶是青灰色的，被无数的脚磨得发亮，此刻更像涂上了一层釉，倒映着从头顶上垂落的雨丝。雨不大，是那种能打湿发梢却不淋透衣襟的濛濛细雨，像无数根银线从云里垂下来，风一吹就斜斜地飘，沾在脸上却沁人的凉。路两旁的松柏绿得发暗，松针上坠着水珠，风过时，砸在伞上，发出细碎的响，倒像是山在轻声的说话。 　　越往上走，雾气越来越大。刚才还能看见远处的山峰，此时都隐进了的茫茫的雾里，只剩下近处石阶两旁的树，此时我仿佛是在梦里行走，偶尔有穿红着绿的游人从雾中钻出来，笑着说着的声音被雨雾过滤后变得变格外的清润，走不远又被雨雾卷了回去，只留下渐行渐远的笑语，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圏圈涟漪便消失了。 　　过了中台台，雨丝突然密了些。抬头时竟望见前方的山脊上立着一座飞檐翘角的亭台，青瓦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湿，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的摇晃，却听不见声音——或许是被这雨声给盖住了吧。亭下有个穿篮布衫的老者正临栏而立，手里拐杖斜靠在亭柱边，他望着远处被云雾锁住的山谷，一动不动，仿佛也成了山的一部分。我走过去站在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偶尔有雾气流动，露出一角深绿的山，像水墨画里未干的流白。 “ 这时的山才是真山。”老者实然开口，声音带着山涧水一般的清冽，我转头发看他，他脸上的皱纹都藏着笑意，“晴天里来看的是山形，雨里来，方得山的魂。” 他的话像一滴雨落进我的心里，顿时荡开一片清明。是啊，晴日里的崆峒山，该是雄伟的，层峦叠嶂，脉络分明，像一幅工笔画；可此刻的山，被雨雾洗去了棱角，藏起了锋芒，只剩下一片湿润的绿，一片流动的白，倒像是写意的水墨，笔断连意间，全是说不尽的韵致。那些裸露的岩石，被水浸得发黑，却更衬得旁的青苔绿得发亮。石缝里钻出的野花红的黄的，被雨水打湿了花瓣，反倒更显精神，像撒在绿毯上的碎宝石。 　　再往上便来到了崆峒山最有名的道观，朱红的山门在雨雾里显得格外沉静，那门楣上的 “崆峒山” 三个字被雨水洗得漆色发亮，笔画间似乎还沾着千年的风霜。进门的时侯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空空的回响，惊起几只檐下棲息的麻雀，扑楞楞的飞起扑进雨雾里，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院子间的香炉里几缕青烟在雨丝中缓缓上升，刚要散开就被风揉碎了，和雾融在了一起。有穿着青色道袍道士，手拿扫帚，慢悠悠地扫着地上的落叶，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和雨声、风声搅在一起，竟派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站在道观前的平台上往下望去，整座山都浸润在雨雾里，刚刚走过的路，看过的亭，此刻都成了雾海中的剪影，若隐若现。雨还在下，细细密密，像在天地挂了张透明的帘，把尘世的喧嚣都隔在了外面。只看雨丝，只听风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清越得像玉磬相击。 　　下山时雨渐渐小了，雾气开始散去，远处的山峰一点点的显露出轮廓，像美人卸装，慢慢露出清丽的容颜。台阶上的水汇成了细流，顺着石缝往下淌，发出叮咚的声响，像是山在哼唱古老的歌谣。路过一片松林时，看见几只松鼠在树枝跳跃，戏耍，尾巴蓬松得像蒲公英，它们一点都不怕人，停下来歪着小脑袋看着我，眼睛亮得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然后“噌”得一下蹿进了密林，只留下几片晃动的树叶和几滴坠落的水珠子。 　　走到山脚下时，雨停了，天边裂开一道淡淡的亮光，给远处的山顶镀上了一层金边。回望崆峒，它又变回了那座雄伟的山。只是眉宇间还带着雨后的湿润，像是刚出浴的巨人，眼睛里藏着温柔。山脚下的河水涨了，浑浊的水浪拍打着河岸，发出浑厚的声响，倒像是山在低声诉说刚才雨里的秘密。 　　坐上车时，鞋子上还沾着些微儿崆峒山的泥土，衣襟上尚带着一丝崆峒山雨的潮湿。车开出去很远，回头再望崆峒山，它已渐渐隐进了暮色里，像一场刚醒的梦。可那些雨丝的凉，那些雾气的白，那些松针的香，还有那位老者的话语，却都刻在我的脑海里。每当想起，就觉得有一片湿润的绿，在记忆深处轻轻的摇晃。 原来啊，有些风景只适合在雨中遇见，就像有些人只适合在心里“留白”。 2025年8月26日定稿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