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随笔：“邯郸行”之磁县——走进北朝岁月

君子兰

‍【背景音乐：赵海洋的“明月何时在”（钢琴与箫合奏曲）】 ‍离开安阳，去往邯郸。邯郸在河北最南部，安阳在河南最北部，两市分属两省，直线距离却不到70公里，妥妥的“近邻”也。‍ ‍ （1）‍开车北上54公里，便到达了邯郸所辖的磁县。儿子推荐道，磁县的“北朝考古博物馆”很值得一看。‍儿子特别喜欢逛博物馆，每到一地，博物馆是必选项目。我们也喜欢，但没他那么痴迷。讲真，逛博物馆是了解当地历史文化、乃至华夏历史文化的一个快捷途径，也是权威途径。这是个“事半功倍”的学习好习惯！ ‌‌令我们惊叹的是，磁县的这座“北朝考古博物馆”竟出乎意料地精彩。‍这对于刚从安阳赶来、刚刚观摩过“殷墟博物馆”“文字博物馆”这类国家一级馆的我们，胃口已被吊得老高老高的我们，无疑是一份超预期的惊喜惊艳，意外之得！‍ ‍一进博物馆“领地”，迎面是一座高大的台基，台基上一头憨态可掬的骆驼正以虔诚的跪姿迎接着八方来客。这骆驼的造型生动传神，（参观后方知）是将馆内茹茹公主墓出土的一尊小小的骆驼文物放大至若干倍，塑立为博物馆的“灵魂标志”“迎客标志”。‍这创意太赞了。‍骆驼是大型食草动物，虽体型庞大，却与牛羊、骡马驴一样，是“人畜无害”的驯化动物，为人类付出极多，却索求寥寥。‍这尊骆驼正在跪下前腿，将身子尽量放低到几近匍匐状态，便于主人往它脊背上摞放货物，或供主人蹬鞍骑上的身态……脊骨弯曲如弓，眼神却柔柔的，充满着信赖与忠诚。‍这尊迎客骆驼带着感情，把观众的心瞬间融化了，距离拉近了……‍ 上方台基上的这尊骆驼，我需要站到很远处才能拍下全貌。‍下图这尊“跪姿骆驼”文物出土于东魏茹茹公主墓（柔然可汗阿那瓌的孙女）。 ‍“北朝考古博物馆”开馆于2020年9月，总投资1.66亿元，建筑面积约12000平方米，馆藏文物达5000余件（套），涵盖陶俑、瓷器、金银器、壁画、墓志等诸多类型。系国家二级博物馆，也是中国唯一一座以“北朝考古”命名的专题博物馆。‍顾名思义，该馆的馆藏文物面向北朝，又因东魏、北齐定都于邺城（河北临漳、磁县一带），其皇陵区也在附近（而北魏、西魏、北周的皇陵远在大同、西安）。故磁县发掘出的文物以东魏、北齐的为多，成为该馆主要的馆藏品。‍ ‍我这么一说，看官是不是有些困惑哦？咋这么多“魏” 国呀？不瞒您说，我当年学这段历史时也这么困惑过……‍中学历史课本是把“魏晋南北朝”概括在一个单元内，“大而化之”地捋了一遍，课本写得“提纲携领”，老师讲得“简明扼要”，我们便也学得很笼统，很粗线条。‍我可以把“南朝宋齐梁陈”，六个字，记得溜溜熟。但“宋齐梁陈”这四朝的具体兴衰史，则不甚了了。反倒是杜牧的那首《江南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诗句张口就能背诵出，可见，南朝给我留下的印象，仅像这幅春日烟雨画卷，朦朦胧胧……惭愧哦！‍ ‍南朝弄不清，遑论北朝？听听北朝的这些名儿：北魏、东魏、西魏、北周、北齐……真挠头啊！咋那么多爱叫“魏”的国号啊？历史上已有过战国魏、三国魏、十六国的冉魏、翟魏，这里又有北魏、东魏和西魏……后面还有隋末的瓦岗军政权（西魏）。啧啧啧！或以为他们的国君都姓“魏”？可实际上没一个皇帝姓魏，这不奇了吗？为啥爱扎堆称“魏”呢？‍我这数学虽不是体育老师教的，但北朝的三个“魏”国，连同此前“魏晋三国”时曹丕建立的“曹魏”，四个魏，真把我给“喂”饱了。‍北朝这三个“魏”的帝王曾是谁？怎么改朝换代的？发生过什么大事件？中学听课时虽然听明白了，考完试立马就混了，随着年岁渐长，又整不明白了。‍哎！这次好了！这次参观完“北朝考古博物馆”，总算再次补上了这一课。至少明白了“魏”的内涵为“高大”“独立不动”之意。怪不得这么多国号要选定“魏”呢，原是图个吉利！‍调侃，一笑。‍ ‍说正题。“南北朝”，起自公元420年，终结于公元589年，这南北分裂对峙的169年中，大致以长江淮河为界。‍南朝承自东晋（即王羲之生活的那个东晋），由汉族建立，历经宋、齐、梁、陈四个朝代，疆域涉及长江、珠江流域，均以建康（今江苏南京）为都城。‍北朝则先由北魏的第二代皇帝拓跋焘结束了北方“五胡十六国”持续‌135年‌的混战局面，统一了北方。此后，历经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疆域涵盖黄河流域乃至北方草原。其中，北魏的都城原在平城（今山西大同），后迁至洛阳。东魏、北齐的都城均在邺城（磁县附近）。西魏与北周的都城设在长安。这五个政权，称作北朝，历时142年。‍“南北朝”的对峙局面，由隋朝予以终结。杨坚（隋文帝）先于公元581年取代北周，定国号为“隋”，又于公元589年南下灭掉陈朝，实现了我国历史上的第三次“大一统”。‍ ‍我唠叨了这么多，其实还不如《三字经》归纳得言简意赅：‍魏蜀吴，争汉鼎。号三国，迄两晋。宋齐继，梁陈承。为南朝，都金陵。北元魏，分东西。宇文周，与高齐。‍12句，36个字。何其简明扼要！要不，《三字经》能与《百家姓》《千字文》合称“三百千”，成为我国蒙学教育的经典教材么？‍ ‍ （2）‍书归正传。踏入这座宏大的博物馆大厅，迎面四个大字“走向隋唐”，立马给人一股向上的力量。‍是啊，自东汉灭亡到隋朝统一（220年～589年），这长达369年的魏晋南北朝大分裂状态，是中国分裂时间最长、最混乱的时期。兵荒马乱，天灾人祸，百姓苦不堪言。国号更换之频繁，往往小民一觉醒来，“城头变幻大王旗”‌，朝廷又倒了，皇帝又换了……‍别说底层百姓生计艰难，连皇族国戚也是“祸福相倚”。据史料统计，南朝共有24位皇帝‌，平均寿命37岁，多数死于非命。北朝共有31位皇帝，平均寿命更短，仅为25岁‌。其中，北魏15帝中有7位死于宫廷政变。北齐、北周的政权稳定性更差，频繁的军事政变导致皇帝平均在位时间不足5年。‍比如，元钊，北魏第十一位皇帝。出生于公元526年，死于528年。元钊被胡太后、那个亲手毒杀了亲生儿子、19岁的孝明帝元诩的狠毒太后推上前台，昭告天下，拥立为帝，称作“武泰元年”，时年仅3岁，在位仅45天。‍三岁孩童，懂什么江山权谋啊？这个可怜的“儿皇帝”，短短数十天后便被讨伐军俘获，将其与胡太后一起沉入黄河淹死，夭折于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他的命运从始至终都不由自己掌控。噫吁唏！为元钊心疼，扼腕叹息……‍殿堂之上走马灯般的政权更迭，折射的是边境内外烽烟四起，冲突不断，起义不断的社会现状，是无数参战将士的尸骨累累，无数家庭的生离死别，骨肉失散，是蝼蚁般求生存的平民百姓们的流离失所、苦苦挣扎……‍老百姓太渴望过上安居乐业的太平日子了，中国太渴望实现“大一统”的太平盛世了。‍ ‍博物馆正是以“走向隋唐”为主题，按照历史编年，突出重大事件、重要人物，遵循内在逻辑，循序渐进地推进，分为序厅、三个主展厅（煌煌帝都、巍巍陵寝、泱泱文明）和一个特别展厅，用数十年来的相关考古成果，用北朝出土的珍贵文物，为观众展示了1500多年前风云变幻、世异时移的北朝岁月，系统呈现了北朝时期的社会风貌。 ‍马克思主义认为，对于历史，要用辩证唯物主义的眼光去客观评价。北朝考古博物馆便是用文物串起来的思路、线索，证明了这一历史规律——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物极必反，大乱走向大治。‍北朝（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岁月虽以分裂动荡为底色，却也是一个民族融合、文化碰撞、制度探索、承上启下的时代，在磨砺与碰撞中孕育出了新的生机，为后来的隋唐盛世奠定了基础。北朝考古研究的成果证明了这一历史走向。‍这也是一段值得后人深入研究、反复品味，从中汲取正反面经验教训的历史。‍ ‍我曾多次在自己的文章中感慨赞美过：中国的少数民族太了不起了！强悍无比！‍且不说此后的蒙古族建立了大一统的元朝，满族建立了大一统的清朝。就说眼前博物馆展出的这段北朝历史，也是由来自我国北方的少数民族鲜卑族人创立的。‍北魏由鲜卑人中的拓跋部落建立（拓跋珪是开国皇帝），东魏、西魏由北魏分裂而成，依然由鲜卑势力主导。后来西魏转换成北周，北周的宇文氏系鲜卑人中的宇文部落。东魏转换成北齐，北齐的高氏家族虽系汉人血统但与鲜卑人关系密切。综上，北朝政权主要是由鲜卑族或鲜卑化的集团建立的。‍能不感慨鲜卑族的强悍厉害？‍ ‍然鹅，然而！少数民族厉害归厉害，汉人看似太懦弱，受欺负。但，好处在于，中国的少数民族都极其崇尚汉文化、中原文化，无论是鲜卑人、蒙古人还是满人，一旦夺取政权进入中原后，无不积极采取各种施政举措，推动本民族的官民努力学习汉文化，融入汉民族，逐渐达到汉化、同化。‍历史反复证明给我们看：中华文明的生命力无比强大！之所以强大，就在于中华文明具有海纳百川的博大胸怀，具有极强的包容性。同时，又极具吐故纳新、自我更新的再生能力。所以，中华文明能够生生不息，代代相传，永不泯灭……‍你看，南朝上接魏晋，文化繁荣，为华夏文明保留了火种。北朝的少数民族政权武力昌盛，结束了“五胡乱华”的混战局面。北朝愿意主动学习吸收汉文化，南朝汉人政权也接纳了北方民族的尚武精神。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尽管一百多年来，南北政权走马灯般地更替，却也深度促进了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相互融合。‍这段看似混乱的历史时期，实则是中华文明吸收新鲜血液、拓展生存空间的重要阶段，其文化融合的深度与广度，放在世界文明史的长河中去看，都实属罕见、精彩！‍ （幼年的孝文帝由冯太后抚养长大。） ‍ （3）‍我必须浓墨重笔地写一写北魏的冯太后与孝文帝。孝文帝拓跋宏是北魏第七位皇帝，5岁即位。北魏实行“子贵母死”制度，拓跋宏被立为太子时，生母即被赐死，由祖母冯太后抚养成人。因年幼无法亲政，北魏朝政长期由冯太后主导。公元490年，冯太后去世后，23岁的拓跋宏才正式亲政。‌‌‍冯太后系汉人贵族，孝文帝自幼受其抚养熏陶，影响至深。他承接了冯太后的施政理念并深度推进，继续推行全盘汉化改革，崇文重教，整顿吏治、改革官制、变革税制、调整租制，实行“三长制”“俸禄制”“均田制”，迁都洛阳。自己率先改名，由拓跋宏改为汉姓元（元宏），禁胡服、禁胡语、改汉姓、说汉语、尊孔子。鼓励士族通婚，将鲜卑贵族整合融入汉文化体系。‍ （北魏的改革家孝文帝塑像。） ‍特别是“均田制”，首创于孝文帝，影响深远，是我国古代一项重要的农业政策。北魏初年，长期战乱，人民流离失所，田地大量荒芜，国家赋税收入受到严重影响。孝文帝颁布的“均田令”，鼓励开荒，将开荒土地及无主土地按人口分给农民耕作，土地权归属国有，农民获得使用权，耕作一定年限后可归其所有，农户死后部分收归国有（露田需归还，桑田可继承）。农户须向朝廷缴纳租税，并承担一定的徭役和兵役。‍这项政策对于恢复农业生产，改善民生，巩固北魏统治，起到很大的正向作用。该制度历经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隋朝至唐代中叶，延续了三百余年，成为古代重要的“租庸调制”（包含田租（租）、力役（庸）和户调（调）三部分，读音为zū yōng diào zhì）等税赋制度的基础。‍孝文帝的这一系列改革，史称“太和改制”，对中国历史进程产生了重要影响。孝文帝堪称我国古代杰出的少数民族政治家、改革家、文学家。‍太和二十三年（499年），元宏（拓跋宏）于军中积劳成疾，英年驾崩，年仅33岁，谥号孝文皇帝，庙号高祖。冯太后作为两度临朝称制、北魏盛世的奠基人，谥号为“文明太皇太后”。‍ （冯太后画像） ‍冯太后、孝文帝及后续北朝历代朝廷的民族融合政策，缓和了民族矛盾，促进了社会稳定与经济发展。北魏甚至拥有自己的独立货币，铸造发行了“太和五铢”。都城洛阳商贸发达繁荣，是当时少有的国际大都市。‍文化艺术相互交融，佛教得以广泛传播，云冈石窟、龙门石窟等艺术瑰宝相继诞生。石刻艺术及碑学的兴起，催生了书法中的魏碑体，与南派书法王羲之们的疏放洒脱，飘逸灵动，长于尺牍不同，北派书法则刚毅朴拙，笔划严谨，丰腴豪放。魏碑体上承汉隶，下启唐楷，兼有隶楷两体之神韵，为现代汉字的结体、笔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敦厚质朴的魏碑体 北魏的货币“太和五铢” ‍这一时期还创作出现了融历史、地理、佛教与文学于一体的地方史志类著作《洛阳伽蓝记》，塑造了保家卫国、替父从军的巾帼英雄花木兰的长篇叙事诗《木兰辞》等文学作品。‍另外，在科技领域，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郦道元的《水经注》等重要科技著作的出现及推广应用，大大提振了经济发展，也使北方汉族人口从400万逐渐恢复至隋初的千万量级，一定意义上为隋朝统一积攒备足了先决条件，也为后来唐朝的繁荣打下了基础。‍ ‍著名学者陈寅恪在解读李唐王朝崛起的原因时，说过一句极其精辟的话：‍“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他认为，唐朝的强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南北朝以来，北方鲜卑、匈奴、羯、氐、羌等少数民族与中原汉族的深度融合。少数民族刚健、勇武、富于生命力及开拓精神的特质，为原本可能陷入僵化的中原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诚哉斯言！‍先生见解之深刻，在于他超越了简单的“汉化”或“胡化”现象，看到了文化融合产生的巨大“化学反应”——不同特质的文明相遇，不是谁吃掉谁，而是孕育出一个崭新的、更强大的共同体。‍于是有了后续历史——走向隋唐！‍（未完待续）‍‍‍【背景音乐：赵海洋的“明月何时在”（钢琴与箫合奏曲）】‍ 君子兰 ——补记于2025年8月25日‍‍ （茹茹公主墓出土的金饰品。） （“文明太后”冯太后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