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

默默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六月的一个周末,回了一趟老家,忍不住去村里的各个角落转了一圈。</p><p class="ql-block"> 嗅着泥土的芬芳,踏着儿时的足迹,感叹着时光的流逝。许多年过去,好多人、好多事,已在年轮的转动中模糊消散。心有戚戚焉,想重拾久远的美好,拼凑记忆中的童年,却发现只剩些零零碎碎的片段。</p><p class="ql-block"> 心下喟然:那些在田间地头劳作忙碌的父辈身影已然不见;那些在乡村小径上天真嬉闹的孩子,早已各自飘零、散落天涯;最显眼的是,往日低矮的土墙瓦房,全被一栋栋错落有致的气派楼房取代——红砖墙、落地窗、琉璃瓦……这些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景象,如今赫然在目。</p><p class="ql-block"> 我拿着手机随意拍着,发现这些楼房有的已完全装修完工,有的外观成型,只待内饰收尾。奇怪的是,楼房里几乎看不到人,大门紧闭,门口随意堆放着杂物,偶有一两户人家在门边拴着一条狗看守。</p><p class="ql-block"> 正四处张望时,忽然听到路边地里,一位正在锄玉米的长辈老远喊我的名字。我迅速在记忆里搜寻她的信息,按辈分该叫二婶,可她和记忆中那位精干、容光焕发的妇女已判若两人。眼前的二婶,头发花白如乱草般随意堆在头上,不到六十岁的年纪,沧桑的脸上却刻满深深的纹路——岁月经年,带走了一代芳华,也苍老了二婶的容颜。</p><p class="ql-block"> 我们闲聊起来,我很想知道这些新房子为何大多空着。二婶便指着空房一一介绍:这是谁家的,那是谁家的……她一边说名字,我一边在脑海里拼凑他们的模样,有的音容犹记,有的模糊不清,有些则完全没了印象。</p><p class="ql-block"> “庄稼难种啊,人算不如天算,又没好收成,全看老天脸色吃饭。”<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从二婶的话里我才知道,这些年很少有人愿意留在村里种地了。</span></p><p class="ql-block"> 往往一场暴雨或一阵干旱,一年的劳作就会付诸东流。所以,村里稍有些力气的人,都出去打工赚钱了。就连五十多岁的二叔也闲不住,去昆明的工地上帮人看守材料……二婶带着笑意说,二叔才去了几年,回来就盖起了四层楼房,说罢抬手一指。</p><p class="ql-block"> 我顺着二婶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栋洋气的楼房立在那里,外墙全用白色瓷砖装修,煞是好看。听她说,楼顶还装了太阳能。如今,二叔在外务工,唯一的养子也早早去江浙谋生,早已在那边安家落户。</p><p class="ql-block">这宽敞的房子,只剩二婶一个人守着。虽说不愁吃穿,可二婶闲不住,把家附近的土地都种上了庄稼,一有空就去地里忙活。</p><p class="ql-block"> 二婶笑着叹道,她都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每年只有等过年时,二叔他们回来,家里才能热闹一次。村里盖了新楼房的人家,情况大多和二婶家差不多:有的留下老人带着孩子守家,有的则只留下老人独自照料……每到年尾,家人们回来闹腾一阵,又会匆忙赶火车、踏归途,去城市里挥洒汗水,赚取养家糊口的酬劳。</p><p class="ql-block"> 在他们看来,在外打拼总比在家种地划算。拼搏几年后回来盖一栋像样的大房子,凭着在外的见识,房子设计还挺跟得上时代潮流,于是短短几年,村里旧貌换新颜,楼房像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哪怕大多只是闲置的空房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一眼望去,村子中央立着一排低矮的瓦房,和周围高大的楼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p><p class="ql-block"> 在二婶的带领下,我们径直朝瓦房走去。瓦房门口有两只狗,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我紧张地扯住二婶的衣角,二婶呵斥一声,狗便乖乖退到了一边。</p><p class="ql-block"> 走进屋子,里面昏暗一片,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正孤独地坐在靠近窗口的墙角边。论辈分,我该称呼他为小公公(与爷爷同辈)。</p><p class="ql-block"> 小公公是聋哑人,突然见到我们,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手一会儿摸头,一会儿敲腿。我有些茫然,二婶解释说,他是想告诉我们自己腿疼、头疼,每天都是这样。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其实即便说了,他也听不到。</p><p class="ql-block"> 环顾四周,老人的屋子陈旧简陋到了极致。</p><p class="ql-block"> 十几平米的空间里,最里面是一张黑漆漆的木板床,床上被褥凌乱,分不清颜色的蚊帐歪歪扭扭,像一张蜘蛛网似的盘在上面;床前摆着一个被岁月侵蚀得满目疮痍的柜子;火塘边堆着老人的厨具,只有简单的一壶、一锅、一碗。事实上,老人的一日三餐,全靠二婶送来。</p><p class="ql-block"> 听说小公公年轻时娶过媳妇,也有过一个儿子,可儿子不幸夭折,媳妇也因病去世,从此小公公便孤苦一人。从前,他一个人种着好几亩地,还养着十几棵桃树。一到夏天,满树粉红的桃子总让人垂涎三尺。小公公每天天不亮就摘一篓桃子去集市卖,桃子品相好,卖得也快。村里的孩子都馋他的桃子,小公公也不吝啬,摘下桃子一个个分给孩子们,孩子们欢呼着抢着吃,全然不顾他叽里呱啦的絮叨。</p><p class="ql-block"> 如今,小公公老了,身子羸弱,背也驼了,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刻满岁月痕迹的脸透着苍白——那是常年晒不到阳光的缘故。记忆中的土坯屋早已斑驳破旧,桃树也在岁月更迭中老化凋零,再也结不出鲜嫩的果实。</p><p class="ql-block"> 我把手里的香蕉剥了皮,递一只给小公公,他竟不认得这是什么。二婶在一旁示意他尝一口,小公公咬下一块,瘦削的脸颊忽然舒展开来,不住地向我翘起大拇指。我懂他的意思,朝他会意一笑,也注意到他没了牙,眼角还闪着泪光。我心头一震,鼻子阵阵发酸,把剩下的香蕉全放在他身边,握住他枯槁的手,比划着说了些他根本听不到的话。</p><p class="ql-block"> 脚步沉重地走出小屋,竟发现院子一角有个棚架,葡萄藤牵牵连连缠满架子,一串串小巧的葡萄缀满枝头,晶莹剔透,给这冷清的小院添了一丝生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思绪漫过时光的河流。</p><p class="ql-block"> 过去,生活条件虽差,人们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种庄稼、喂猪、养牛、养鸡……村里处处是浓浓的人间烟火气。从黎明的鸡叫开始,乡村的“交响乐”便奏响了——袅袅炊烟、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鸡犬相闻的动静,交织成热闹的日常。农忙时节,邻里间你帮我、我帮你,礼尚往来,从不含糊;闲暇的夜晚,更是一派祥和:大家聚在院子里,男人们把酒言欢,女人们唠着家常,孩子们在门前的草垛旁玩躲猫猫,村里的每个角落,都能成为孩子们的乐园。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霓虹的闪烁,只有淳朴与安宁。</p><p class="ql-block"> 如今,随着人们的离去,那些曾充满生机的田野,因无人打理变得一片荒芜。多少人,正奔波在各个城市的边缘:“留不住的城市,回不去的家乡。”他们揣着一个梦想——兜里攒够钱,就回老家盖一栋房。即便一年只回来一次,只为贴副对联、放串鞭炮,也要争这口气,图个扬眉吐气。</p><p class="ql-block"> 六月的天气,没有本该有的燥热,还淅淅沥沥飘起了细雨。雨丝落在新楼房的琉璃瓦上,又顺着瓷砖缝隙滑落,打湿了门口堆积的杂物;也落在小公公院中的葡萄藤上,水珠挂在晶莹的果实上,在昏蒙的天光里闪着微光。</p><p class="ql-block"> 回眸望去,老家的楼房在氤氲中透着几分华丽,却连带着这片土地,一同守着一份寂寞与无奈。</p><p class="ql-block"> 风里仍飘着泥土的气息,和儿时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身边没了喧闹的人,多了一扇扇紧闭的门。</p><p class="ql-block"> 那些远方的游子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停下脚步,让这空房子,重新装满人间烟火。</p><p class="ql-block">【此篇为旧作,借美篇给予安家落户,永久保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