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那年春日,我随阿娘初到江南外祖家。雕花木门推开,庭院深深,青苔漫上石板路,一架紫藤垂瀑般倾泻,却掩不住檐角铜铃的孤寂。外祖书房藏着半卷《青萝裁衣录》,绢帛泛黄,绘着魏晋风骨的绿裳,广袖流仙,花纹隐现于薄纱,像把春日青山的灵秀都收进了织物。我常偷摸翻开,指尖抚过那些墨线勾勒的裙裾,幻想自己是画中走出的仙子,衣袂带风,踏碎一帘幽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遇见阿蘅那日,她正蹲在池边,素白衫子沾了些水色,发间别着枝新鲜的栀子。她眼尖瞧见我藏在廊柱后的身影,忽闪着大眼睛笑:“你也喜欢看这池里的游鱼?它们比人自在,能衔着落花,游过整个春天。” 后来才知,她是外祖故交之女,因家中变故暂居于此。我们很快黏成一片,白日里偷采清晨带露的蚕丝,在废弃的妆奁盒里捣鼓染料,妄图复刻《青萝裁衣录》里的绿。</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夏日时,阿蘅神神秘秘拉我去她住的偏院。推开门,一架老织布机静静伫立,木梭泛着温润的光,像是在等归人。“我阿娘留下的,她说从前在姑苏,她总用这机子织青萝裙,说穿上的人,能把春天穿在身上。” 阿蘅的眼睛亮晶晶的,手指抚过机杼,“我们试着织条青萝裙吧,就像画里那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于是,每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偏院都响起 “唧唧复唧唧” 的轻响。我负责梳理蚕丝,阿蘅操持着木梭。蚕丝细如流萤的光,总从指间滑走,我们便互相取笑对方是 “笨手仙童”;染料调不出满意的绿,就跑去后山采青艾、薄荷,把自己染成小绿人,惹得外祖家的丫鬟们捂嘴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秋意渐浓时,裙样终于有了雏形。那抹绿,是清晨荷叶上的露,是远山未褪的青,薄纱裁成广袖,风过时,像收拢了一整个江南的绿云。我们约好,中秋夜穿上新裙,去看运河上的花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可中秋前几日,阿蘅却突然要走。她阿爹在北方的差事有了着落,要接她回去。离别前一晚,我们坐在老织布机旁,阿蘅把青萝裙塞进我怀里:“你身子弱,江南的冬冷,穿上它,就当春天还在。” 我泣不成声,攥着裙角问:“那你呢,你没了青萝裙……” 她笑,眼尾却泛着红:“我把春天留给你,等我回来,我们再织更美的裙。”</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后来,江南的冬果然很冷,我裹着青萝裙,守着老织布机和半卷《青萝裁衣录》。再后来,外祖家搬去了别处,那架织布机和青萝裙,被我小心收在旧木箱里,成了岁月的茧。此刻,月光漫过裙裾,青萝绿在水中碎成粼粼的波。我知道,有些离别是春蚕化茧,有些等待是蚕丝绕指,而这条青萝裙,是我和阿蘅的春天,藏着年少时,两个女孩想把整个江南的绿,都织进梦里的勇气。风又起,广袖轻扬,我仿佛看见年少的自己和阿蘅,正从时光的回廊那头,提着裙角,笑着跑来 。</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