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齐，国运济（随笔） ——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而作

白水

100年前，孙中山先生沉痛剖开了近代中国古老躯体的致命病象：内耗散骨之痛远远超过体表的孱弱。

鸦片战争后，内忧外患、山河破碎的中国，四野尘起，军阀割据，壁垒森严如荆棘蔽野。阶级对垒，党派林立，政见不同如坚冰阻隔。战争频仍，民不聊生，整个社会“国不知有民，民不知有国”，一个泱泱大国沦落到“人人得以欺之”的悲惨境地。

由此，伟大的民主革命先驱无奈地说，“中国虽四万万之众，实等于一盘散沙”。这便是当时中国的痛苦现实：人口虽多，却只是弥散于冰冷泥沼中的粒粒尘埃。

直到1937年“卢沟桥事变”，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横空出世，时代潮流奔涌而至，终于将工人、农民、学生、知识分子、商人，各民族、各党派、各社会团体，甚至帮会等地方实力派爱国人士裹挟熔铸，成为坚不可摧的民族堡垒。那被隔绝的千沟万壑，瞬间被众人的血肉凝成一道浩荡洪流，救亡图存的堤坝于此奠基。

那是怎样的一种新生光景？丽江山水间，农民人背马驮，翻山越岭，脚穿草鞋，日行百里，为远征军送去口粮；上海弄堂深处，女人们彻夜不眠，为前线战士缝制棉衣棉鞋；天府之国，民众捐钱捐物，以自己的血汗钱支撑国脉，连儿童也将攥在手心的零碎角分投入募捐箱——铜板虽小，却撞击出共同命运的巨响。

曾被嘲讽为“家天下”“窝里斗”的滇军，也于此时实现形象大逆转。那些饮澜沧江水长大的将士们，竟饮血台儿庄，以白刃肉搏的血光立下不世战功，令滇边军魂融入护国长城的宏大叙事之中。

“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毛泽东军事思想的这一经典论断，在敌后根据地得到鲜活验证。从罗霄山下到太行深处，从万泉河、珠江到黄河两岸再到黑水白山，踊跃参军抗日成为一股热流。23万人的兴国县，9.3万人参军；9万人的阜平县，2万人参军；14万人的涉县，1.6万人参军；25万人的平山县，1.2万人参军、7.5万人加入地方武装；90万人的莒县，2万人参军、32万人参与支前……这支队伍中多是父子兵、兄弟兵、亲戚兵，骨肉相连，血脉相通，由他们组成的子弟兵团队，在抗日战场上谱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壮歌。

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就是依靠人民深扎于凶险敌腹之地而淬炼出的钢铁脊梁。平型关峡谷中一声霹雳，林总率部如神兵天降，一举击碎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狮脑山下枪声打响，彭大将军挥师百团铁流，淌过网罗棋布的日军碉堡，令日寇“囚笼政策”在交通瘫痪中寸寸洞穿。凡此，都给友军正面战场部署以强力配合，也给当时社会流行的“恐日病”和抗日“亡国论”以当头棒喝。

敌后力量日渐壮大，使日寇军力在扑朔迷离的战网中一再被撕扯分散。东北抗联的烈火在林海雪原中顽强燃烧，搅得关东军主力步履艰难；东江纵队如岭南暗夜里的精灵，用土枪土炮把沦陷区的沉默炸成遍地惊雷；白洋淀游击队在水荡芦洲里神出鬼没，致使冀中日伪军首尾难顾……由此而极大地化解了正面战场的压力。前方铁骨与敌后韧劲交织，正面加敌后双轨延烧，终将骄狂的侵略者拖入人民战争持久消耗战的汪洋大海。

如此波澜壮阔的合力，不只挽救了即将倾覆于深渊的民族沉沦，更从根本上扭转了中国革命命运巨轮的历史航向：十年喋血内战落下帷幕，革命大业从此进入万众一心的民族解放新征程。

尤为可贵的是，作为民族解放中流砥柱的中国共产党，高举抗日大旗，在浴血奋斗的岁月里树立起无人可比的政治威信，积蓄起万民追随的深厚力量。延安窑洞彻夜不熄的油灯，照亮“三三制”政权体制探索；敌后根据地以农人之手，尝试耕耘新政权之土；战场上拼杀出的将士，同时也成长为治国理政的全新骨干储备。统一战线熔炉锤炼出的那一批精英，其智慧结晶如同珍珠，最终被镶嵌于新中国“多党合作”这一独特制度的冠冕之上。他们用血与火实践过的策略精粹，化作新生共和国地基之下无声而坚韧的磐石。

人们常说“落后就要挨打”，其实这挨打不过是鞭笞之痛。抗战历史让我们深刻领悟到，内耗分裂，才是最彻骨的虚弱渊薮。中华民族这尊东方巨人，只要每一寸骨肉筋络紧紧相连，其合力可拔山填海，天下无物可摧、无敌可阻。纵有千钧雷霆骤然压顶，也注定要在这无隙可乘的钢筋铁骨上撞得粉碎。

当此战争硝烟散尽八十载之际，嘉陵江畔号子声或许仍在隐约回荡，一众纤夫牵引民生公司轮船穿越急流，那低徊粗重的呐喊早已凝成一国之魂魄。看今日三峡大坝，巍然横锁江河于崇山峻岭之间，钢筋铁索相互纽结而成宏伟张力。这分明是当年那根缝合破碎山河的金线，依然在维系并拉紧一个伟大民族面向复兴的命运。

脑海深处的记忆总在无声地昭示，当我们不再计较脚下的石块归属于哪座山头，而向着同一个黎明肩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那排山倒海的力量必将喷薄而出，冲破一切桎梏，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铸就不朽国运。

此心此力，即是民族生存与发展的终极依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