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7年12月的一天,一封寄自黔西鸡场乡的信到了钟山市市长关锦麟的办公室。信封上写着:“关金林市长爷爷收”,字迹稚拙。秘书小黄一看,连市长的名字都写错了,就想把信往纸篓里扔。但转念一想,市长老家是农村的,万一是老家的亲戚写来的,且不就扔出麻烦来了。于是,小王把信恭恭敬敬地送到关市长的手里。关市长撕开信封,一张用练习本纸写的信露了出来,上面写道:“敬爱的关爷爷,我从电视上知道,您是钟山市最大的官,我向您反映一件事,青山铁厂工人林成银家中的火墙里有一只人耳朵。”落款是:一个少先队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只人耳朵……”,一个农村小孩儿的信……,关市长想了一想,便在信上批示:“请市公安局查办。”然后让黄秘书把信送给市公安局。黄秘书说:“会不会是恶作剧呀?”关市长说:“不可能。农村的娃娃老实得很,不会搞这些。再说,农村连盐巴钱都困难,哪个舍得花几角钱来开玩笑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王秘书立马把信送到了市公安局。市公安局局长王少林接到信,就在关市长的批示下再批示:“请河城县公安局查处。”就叫办公室把信转到河城县公安局——因为青山铁厂在河城县的地盘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河城县公安局局长张新正接到这封有两级领导批示的信,就连信带任务一起交给了刑侦大队。当时,刑侦大队正在跑省人大限期督办的一桩黑帮团伙抢劫杀人案,又正嫌办案经费紧缺,加之青山铁厂较远,就把信搁在一边,后来就忘了。过了20多天,青山铁厂公安科科长老崔到河城县公安局报案。说青山铁厂发现一具被肢解了的尸体,河城县公安局立即将此案报到市公安局。市公安局派法医洒正海随老崔到青山铁厂破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提起这洒正海,倒有必要多说几句。此人年近四十 ,长得高大俊秀,戴一副近视眼镜,更兼言谈斯文,活脱脱一白面书生也,但工作起来特别认真特别能吃苦。他毕业于贵阳医学院,原本学的是外科,梦想到医院当个响当当的外科“一把刀”,不曾想毕业那年,被钟山市公安局要来当了一名法医,常常和死尸打交道,一干就是十多年。在这十多年里,洒正海接触和研究过无数具不同形态的尸体,练就了过硬的本事:凡他解剖、研究过的尸骨,即便很破碎,很腐烂,也能准确地破译出性别、年龄、身高和死因,在同行中有“神探”美誉。洒正海和老崔赶到青山铁厂,两个打捞出尸体的民工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讲述了发现尸体的经过。原来,铁厂职工宿舍区三号楼的下水道堵了,厂里请了两个民工来掏下水道。两人揭开下水道盖子,发现里面有一包东西,沉甸甸的,外边用编织袋包着,还用尼龙绳捆得严严实实的。两个民工窃喜:准是哪个偷儿来不及带走的财物,要是里面有票子就好了。于是,两人顾不得臭,割开一道又一道的尼龙绳,“咕咚”一声,一颗人脑袋滚了出来,眼睛、嘴巴已成空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妈呀!”“吓死人了!”两个民工吓得惊叫唤,忙到公安科报了案。霎时,三号楼发现碎尸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旮旮旯旯,恐怖的气息弥漫在厂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七零八落的尸骨散发着恶臭,几十米之外都闻得到。当了十来年法医的洒正海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立即进入工作状态,将高度腐烂的尸骨拼接起来,以辨认死者的身分。经过分析研究,洒正海认定死者为男性,年龄在二十三岁左右,身高大概有一米七,死亡时间大概在一个月以前。另外,据死者的毛发鉴定,死者为A型血。根据这些鉴定,洒正海和老崔便在青山铁厂一带寻找线索,但经过多方打听,这一带并无二十三岁左右的男青年失踪,于是,案子一时陷入僵局。情急之下,洒正海到河城县公安局刑侦大队了解情况,看河城县境内有无二十多岁的男青年失踪。在谈起无名尸体时,大队长吴凯这才想起了那封信。洒正海一看;“青山铁厂工人林成银家中的火墙里有一只人耳朵”觉得是条有用的线索,马上赶回青山铁厂告诉崔科长。但崔科长说,怎么会呢?林成银前不久因为盗窃厂里的铁锭和电机马达,现正在几百里之外的中坝农场服刑,家中空无一人,怎么会有人耳朵呢?可洒正海认为,不管怎样,这条线索不能放弃。于是,崔科长领着他撬开了林成银家的门。一进林家,一股霉腥味儿扑面而来。客厅的墙壁新用石灰粉刷过,粉白粉白的。洒正海打来一盆清水,往墙上一喷,立即便现出许多斑斑点点来,墙角的斑点最多,呈喷溅状,可以认定是血迹。厨房的火墙好像已废弃很久了,墙头的孔洞被碎砖头和烟尘堵死了。洒正海扒开砖头和烟尘,把手伸进去摸啊掏的弄了一会儿,拿出一小个黑乎乎的东西,大家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实是只人耳朵,经过化验,耳朵的血型是A型,但这只耳朵和编织袋里的尸块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是谁放进火墙里去的?那封信又是谁写的?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还需要进一步地调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人反映,林成银和本厂机电班女职工陈春玉有暧昧关系,会不会是情杀呢?洒正海请厂里的女工委员张素珍和他一起去厂区的单身宿舍找陈春玉。陈春玉一看见他们,一脸的愧色。谈起林成银,她承认和他有过暧昧关系,但说他们已经分手了,她和林成银交往也只有半年的时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陈春玉今年二十九岁,一直未结婚的原因倒不是人长得丑,只是东挑西拣耽误了时间,以至于成了少人过问的老姑娘。大凡老姑娘,脾气都比较古怪,性情也孤僻,对自己的婚姻问题,尽管心里很着急,但表面上都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见了人特别是见了男人,也总是爱理不理的,陈春玉也是这样。所以在厂里这么多年也没有和谁有什么瓜葛。但今年春天,和林成银的一次不期而遇,使她铸成了终生的悔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是四月里的一天,陈春玉去青山镇赶场。青山镇离铁厂有五、六里路,从公路走虽然有中巴车,但灰尘大又特别挤,倒不如走小路舒服。于是,陈春玉就一个人耍耍哒哒的走小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蜿蜒的小路从群山中穿出,红的白的粉的杜鹃花把漫山遍野装点得像仙境似的,使人心旷神怡。陈春玉沿小路来到镇上逛了半天,下午,拎着买来的日用品和时令蔬果原路返回。这高原的天像孩儿的脸,刚才还是艳阳高照,可一会儿工夫,就下起雹雨来了,冰雹夹着雨点儿铺天盖地地打来,又是雷又是电的,把绚丽多姿的仙境变成了昏天黑地的魔境,好不吓人。陈春玉一路小跑,跑到鸡窝山时就跑不动了,她看见一个山洞就连忙钻了进去,可没等站稳,就吓得尖叫起来,原来里边已经有一个男人,正脱了衬衣在那儿擦头上的水。男人见吓着了陈春玉,连忙披上衣服叫她,这男人就是林成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成银这天也到青山镇赶集,买了些面条、大米和蔬菜,用背箩装了往家赶。一见下雹雨,连忙把穿在外面的工装脱下来罩在背箩上护着米面,三步两步就跑到了山洞。还好,除了头上淋了点雨外,米面都没有淋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向来,林成银到附近赶集,都不会乘中巴,这一来一去的两元钱,对他是挺重要的。他的老婆孩子都是农村户口,才从乡下接出来不久。儿子在铁厂的子弟学校上学,老婆暂时还没找到活干。林成银之所以把家小接到厂里来,主要是为了儿子。儿子兴强十二岁,功课很好又很懂事。林成银初中没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十九岁就由父母作主娶了个农村媳妇儿,负担重不说,彼此间话又少,这成了林成银的一块心病。所以他希望儿子能多读些书,长大后在城里找一份好工作,找一个喜欢的女人,过得比自己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要是在平时,林成银是不会主动招呼陈春玉的,因为厂里的工人中城里去的和乡下去的彼此之间来往很少,更何况又不在一个车间。但今天不一样,在这荒山野岭,又下着雹雨,如不相帮一下是很说不过去的。林成银见陈春玉的衣服湿透了,连忙把自己的工装递给她,又让她往洞里站,自己则站在洞口挡着风。陈春玉披着林成银的外衣,一股陌生的男人特有的味儿直往脑门儿上扑,她觉得晕眩,又有些舒服。看着林成银粗壮的臂膀、宽宽的胸脯,她有一点不能自持,许久以来对男人的渴望一下子如此明晰和迫切起来,但她却不敢动,也不敢看林成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成银是过来人,对这一切哪能感觉不到,但他也不敢动,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雨停了回到厂里。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陈春玉的眼前老是晃动着林成银的臂膀和胸脯,还有那股不可名状的男人味儿,也令她焦躁不安。林成银呢,也满头满脑都是陈春玉,差点连活儿都干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等到周末,当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跑到那条山路上去的时候,他们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依旧还是那个山洞,这天便成了两人偷情的好地方。有了这一次后,两个人就更大胆了,几乎天天幽会。陈春玉呢,完全把林成银看成是自己的老公,而林成银呢,则看自己的老婆更不顺眼,三天两头就找个借口把老婆揍一顿,老婆受不了,只好回老家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婆走后,两人更肆无忌惮,有时候,陈春玉干脆就在林成银家住下了。儿子兴强虽小,但也看出了眉目,只是不敢吭气。一晃到了九月,陈春玉怀孕了,逼着林成银和老婆离婚,林成银才知道事情不好办了。通过这几个月的交往,林成银对陈春玉的大小姐脾气有所了解,并且也感到经济吃紧,如果再继续和陈春玉好下去,恐怕连儿子都养不活了。事到如今,他又才想起老婆的种种好处来。打和他结婚以来,老婆对他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像皇帝一样伺候着。可如今自己不但没人伺候,反而还要小心翼翼地伺候别人,这对于使惯了大男人脾气的林成银来说,无疑很不舒服。因此,林成银开始打退堂鼓,对离婚的事吱吱唔唔,并开始躲着陈春玉。陈春玉一看林成银是这种态度,和林成银大吵了一架后,自己去医院作了人工流产。两人已一个多月没来往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这段时间里,她也没有交别的男朋友。谈起这些,陈春玉伤心又难为情,禁不住哭哭啼啼。见陈春玉这样,洒正海和张素珍不好再问什么,只好安慰她几句就告辞了。如果陈春玉的话是真的,情杀的可能性可以排除。那么,这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是谁?谁会对他下了毒手?为什么呢?这些问题一直搅在洒正海的心头。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沉思不语。而张素珍呢,则被陈春玉的眼泪弄得酸酸的。她絮絮叨叨地说:“一个姑娘家,走到这一步也太难了。要是有个母亲或姐妹,也还可以诉诉苦,但陈春玉的母亲早死了,老爹脾气又坏,知道了还不打死她。可这种事,也不好向兄弟讲啊……”“她有个兄弟?多大了?”“二十多了,大概超不过二十五吧……”没等张素珍讲完,洒正海就拉着她返回了陈春玉家。见他们返回来,陈春玉的表情有些不自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有个弟弟吧?他认识林成银吗?”洒正海开门见山地问。一听这话,陈春玉低下了头,半晌才抬起头说:“是的。他们认识,还打过一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陈春玉做了人工流产手术,然后托人开了个重感冒的证明,就躲在宿舍休息。躺在床上,陈春玉越想越气,想着自己一个姑娘家,白白把身子给了人家,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太吃亏了。于是就打电话把自己的弟弟找来,叫弟弟来帮她出气。陈春玉的弟弟陈金生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去年才顶替父亲在市汽车运输公司修理厂当了一名修理工。他本来就是个好打架的主,听姐姐哭哭啼啼地诉说了一番,便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找到林家,“咚咚咚”就捶起门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成银正好在家休白班,听见有人把门捶得山响,很是冒火,起来开门准备把捶门的人吼一顿,不料一开门脸上就挨了一记重拳。人还来不及站稳,一个小伙子就冲了进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你这龟儿子烂流氓,敢玩老子家姐!”林成银一听,才知道此人是陈春玉的弟弟。若论块头和力气,林成银是打得过陈金生的,但由于理亏,不敢造次,只好低声下气地要求好说好商量。陈金生看打得差不多了,便叫林成银赔自己姐姐的青春补偿费,逼着林成银拿了八百元现金,又逼着林成银写了一张欠款三千元的字据,这才骂骂咧咧地出来,回到陈春玉家。他如此这般地把经过告诉了姐姐,又把八百元钱和字据拿了出来。陈春玉见弟弟得胜回来,心情好过多了,把钱分了一半儿给陈金生,又叫陈金生收好字据,等十月底发工资时再来逼林成银拿钱。谁知还没有等到十月底,林成银就坐牢了。前两天又听说三号楼的化粪池里发现无名尸块,她心里一惊,但转念一想,没到发工资的时间弟弟是不会来的。再说弟弟即便来了,无论如何都会来她这儿吃饭。经过这么一想,也就宽心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听陈春玉这么一说,洒正海觉得有必要马上找到陈金生。于是他立即赶到市运输公司修理厂,工人们已经下班了。有人告诉他,陈金生住在他老爸家里。晚上,在运输公司的宿舍里,他找到了陈金生的父亲陈绍禹,说是要找陈金生谈谈。陈绍禹冷冷地说儿子不在家。问上哪儿了?陈绍禹说,可能不在人世了。洒正海吃了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儿,老人叹了一口气说:“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梦,梦见他淹死在东南方的一个小水凼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洒振海大惊,青山铁厂正好在市区的东南方。小水凼……化粪池……莫非老人能掐会算?正待细问,老人说:“不必多说了。唉!自己的娃儿自己清楚。”原来,女儿的事,老人早就有所耳闻,儿子么又是个惹事的主儿,国庆期间回家来两姐弟嘀嘀咕咕的,老人听了个半截,虽不太清楚,但知道没好事。要以老人原来的脾气,早就打骂开了。但如今年老体衰的,讲话不管用,几句话不对头儿女就不回来了。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过个节,就忍忍以后再说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告别了老人,洒正海回到局里,向分管领导作了汇报,第二天就乘火车赶到中坝农场提审了林成银。林成银先以为是倒卖铁锭和马达的事,十分痛快地又把作案过程叙述了一遍,可一听洒正海说出陈金生的名字,人就软了。经过一番审讯,林成银终于交待了杀害陈金生的经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陈金生打了他一顿拿钱走后,林成银急得喊天。八百元现金,天哪,是他和儿子两个月的生活费!再说,剩下的三千元从哪里去弄呢?林成银的手头本来就紧,这回就更抓瞎了。于是,林成银想到了偷,每天半夜,他趁值班的人不注意时,就偷些铁锭放到厂外隐蔽的地方,积多了再偷偷卖给二道贩子,又悄悄把厂里一台旧电机拆了,把电机里的马达偷出去卖了。就这样连续干了半个多月,辛苦不说,还天天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弄了二千多元。可国庆节才刚过,陈金生又来林成银家,掏出小匕首逼林成银拿钱。这次来林家,陈金生没有告诉姐姐,因为他过节这几天打麻将输了钱,他想拿这笔钱去扳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成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逼债,告诉他暂时还没凑齐这么多钱。他说有好多给好多,欠下的以后再说,林成银就给了他二千元。他叫林成银在字据上写上:“还了贰千元,还欠壹千元”字样,就揣上那二千元往外走。林成银见他揣钱,心疼得像刀绞似的,趁他转身时不注意,拿起一把大扳手,照着他脑门就是一下,陈金生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林家的客厅里了。林成银怕他不死,又给了他几扳手,直到确信他死了。然后把他拖到放杂物的屋里,把客厅里的血迹打整干净,这才出门去看动静。他在心里盘算,万一遇见陈春玉就说陈金生刚走。转了一圈,侥幸没有碰上任何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晚上,林成银老早就打发儿子睡觉,见儿子房中没有动静了,就把陈金生的尸体拖到客厅砍碎,然后又到自己的卧室找了几个大朔料袋和一个大编织袋,把尸块装进朔料袋里封上口,免得血水流出来,外面再用编织袋套上,又用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趁黑扛到楼下丢进化粪池里,回来后又赶紧把地上的血迹拖干净,把墙上的血迹擦干净,见快天亮了,就到床上打了一个盹,天亮就去上班了。又隔了一天,他找了些石灰,把墙壁刷了一遍。杀了人后,尽管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林成银心里还是挺不踏实,于是他借口老婆生病,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把儿子送回了黔西老家。当他返回厂里,崔科长找他谈话时,他心想:“完了,杀人的事露馅儿了!”没想到崔科长谈的是电机的事,他松了一口气,很痛快就坦白了,还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偷铁锭的事情。崔科长原来只是听到些道听途说,打算来探些蛛丝马迹,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把案子给破了,因此觉得林成银特老实,根本就没有往其他地方想。偷盗案报上去,林成银被判两年劳教,这对他无疑是一件大好事,所以他连上诉都不上诉,就去中坝劳改农场服刑去了。因为现在对他来说,监狱是最安全的了。可没想到,一封匿名信、一只人耳朵就彻底砸了他的如意算盘。那麽,这只人耳朵是谁放进火墙里去的?信又是谁写的?凭直觉,洒正海觉得林成银的儿子林兴强最有可能性。于是,他又赶到黔西鸡场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林成银的妻子去娘家请人帮忙耕地去了,在一块坡地上,洒正海找到了正在割牛草的林兴强。这是个精灵的小男孩,尽管洒正海身着便装,可兴强已判断出他的身分了,这从兴强的眼神中就可看出。“叔叔。”他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就再也没话了。洒正海拉他坐在山坡上,轻声问他:“那只耳朵是你放进去的吗?”他点点头。“为什么你会想起放一只耳朵在里边呢?”沉默了一会儿,兴强谈起那晚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晚上,林成银很早就催兴强回自己的屋里睡觉,兴强心里有些疑惑。因为这一段时间,爸爸老是半夜出去天快亮了才回来,鬼鬼祟祟的不像上夜班。“今天不知道又要干些什么?”兴强在心里嘀咕但又不敢问,因为近来爸爸的脾气很大。兴强躺在床上,听见客厅里里有砍东西的声音。是什么东西一定要在晚上砍而又不在厨房里砍呢?兴强好生奇怪,摸黑爬起来悄悄一看,吓得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客厅里摆着的是一具尸体,已经剥光了衣服,长长大大的好不吓人。爸爸正用菜刀在那儿剁胳膊剁腿。兴强这才明白爸爸早早打发他上床睡觉的原因。返回去躺在床上,兴强有些发抖,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他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爸爸犯罪了!犯大罪了!”他想出去叫人,可怎么出去?出去叫谁?他不知道也不敢,万一跑不出去被爸爸逮着那还不被打死。那麽,总得做点儿什么吧。偷一件衣服藏起来,不行,太大了。剪一绺头发藏起来,也不行,到哪儿去找剪刀呢?割一节手指藏起来,也不行,太不好割了……对,割一只耳朵藏起来,耳朵比较好割。于是兴强悄悄起床,摸黑从书包里拿出铅笔刀攥在手里听着动静。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听见爸爸走出去,“啪”的一声锁上了大门,就知道机会来了。原来,他们家的房子是改造过的老式住宅,厨房和厕所在外边,是原来的走廊改建的。客厅和两间卧室及原来的厨房在里边,原来的一小格厨房现在成了储藏室,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客厅隔着一道火墙。客厅的门就是原来的大门,一拉上暗锁就锁上了,进来时得用钥匙开门。此番林成银出去,不是上厕所就是洗手,只要搞快点是来得及的。于是,兴强冲出去,麻起胆子割下一只耳朵溜回房里,躺在床上抖个不停。他想把耳朵放在床底下,又怕被耗子拖走,放在枕头下面,心里又犯怵。想来想去,又抖抖索索地起来,把耳朵放在牛仔裤的裤兜里。天刚亮,兴强就起来了,他把牛仔裤穿上,又在放耳朵的裤兜口别上别针,匆匆洗了一把脸,早餐也没吃就跑出去了。他怕看见父亲,更怕父亲发现他兜儿里的耳朵。在学校里,他不敢跑也不敢跳,生怕别人发现他兜里的东西。他想把这件事告诉老师,但又不敢。就这样忐忑不安地等到放学,他到学校外边转了一圈,还是找不到可靠的地方放这只耳朵,只好硬着头皮回家。回到家里,见父亲还没回来,他松了一口气,又在家里寻找合适的地方。看来看去,他觉得火墙最合适,里边是堵死的,外边那个小口只伸得进去一个人的手。于是,他用练习本的纸把耳朵包了两层,小心地放进火墙,然后又用火墙里的碎砖把口堵上。放妥了耳朵后,兴强接下来考虑的事是,该把这件事告诉谁?他想,要是爷爷在世就好了,爷爷准知道该怎么办,可爷爷去年死了。妈妈是千万不能告诉的,她那么胆小,并且,她要是知道爸爸做了这种事,她会伤心死的。兴强知道,这一类的事该告诉警察叔叔,但厂里的警察不知道管不管事儿,其他的警察自己又不认识。这个问题搞得他心烦意乱的,晚上看电视也静不下来,这个台那个台的换来换去,可当他看到钟山台时,他的心里一亮,有了办法。中山台正在播市长看望下岗职工的新闻,从电视上看,这位市长对人挺亲切的,给了下岗女工的钱,还抱了抱她的孩子,而且这市长长得很像爷爷,兴强当即决定:就把事儿告诉市长。于是,他记下了市长的名字,准备悄悄给市长写封信。可还没等到写信,爸爸就把他送回黔西老家了。回到家里,他悄悄写了信,偷空跑到乡邮局把信寄了。信寄出以后,兴强心里的包袱放下了,就安安心心在家帮妈妈干活。直到洒正海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心情才又不平静起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见这位十二岁的少年,洒正海打心眼儿佩服,他的胆量,他的冷静,他的诚实和正直,在同龄人中甚至成年人中,都是罕见的。要不是这位少年的勇敢机智和深明大义,这个无人认尸,作案现场又无人知晓的案子很可能就成了无头案。于是,洒正海非常真诚地感谢兴强。听了洒正海感谢的话,两行眼泪从少年的眼中流下来,后来终于成/了无法抑制的痛哭。洒正海抚着兴强的肩,任他把这一个多月来的恐惧和苦闷宣泄出来。过了一会儿,兴强止着了哭泣,洒正海告诉他,他的爸爸正在监狱里服刑,是因为偷窃。可杀人的案子落实后,就不一定出得来了。兴强低着头小小声地说:“我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天理王法 ’,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常这样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年春,林成银被判处死刑在钟山市执行枪决,兴强和妈妈商量,卖掉了家里唯一的一口猪,只身来到钟山市为父亲收尸。临行之前,有乡邻劝他不必花这笔冤枉钱,兴强说:“怎么是冤枉钱?儿子替老子收尸,这是天理良心。”“谁说的?”“我爷爷。”“你爷爷?什么时候?”“昨天晚上,在梦里头……”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编后:1998年,一位法医朋友告诉我这个案例,可时效性已过,无论从哪个角度这个案例都不好在报纸上刊登。但几十年来,一个少年的身影总在我的心里晃动,使我于心不安。现在,我终于以小说的形式,使这段尘封的旧案得以重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谨以此文纪念那位勇敢机智正直的小少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再有,我的《采访手记》于此告一段落,谢谢诸位朋友的关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周庆平于2025年8月26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