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长路》(二十四)美篇号;338913663

晴天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1998年的七月,太阳像团烧红的烙铁,把阳新县烤得直冒烟。我在江堤上熬了快半个月,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脚下的泥地被晒得裂开口子,踩上去咯吱作响。感觉眼前的江堤突然摇摇晃晃,耳边的蝉鸣变成了嗡嗡的交响,不知不觉地晕倒在堤坝上,醒来时,才知道我已经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护士进来换吊瓶,说我是劳累过度引起的高血压、糖尿病和急性肠胃炎,高烧体温烧到快四十度,这样就把我送进了医院。</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得好好歇着,起码一周才能出院。”医生拿着病历本,语气不容置疑。我点点头,心里却空落落的。除了江堤我放心不下,还有富河水位急涨不下。住院的头两天,我总在半梦半醒间看见富河河水要漫过堤岸,惊出一身冷汗,醒来才发现是手背上的针头硌得慌。</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第四天早上,护士刚量完体温,说烧退了些。我正想撑着坐起来,病房门被撞开了,督查室的小石一脸急色地闯进来,裤脚还沾着泥:“主任,富河那边不对劲!水位涨得邪乎,县里刚开了紧急会,说要誓死保县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心猛地一沉。富河是阳新的命脉,那河道弯弯曲曲,像条不安分的巨蟒,一旦出事,整个县城都得泡在水里。我掀开被子就往床下跳,针头被扯得生疼也顾不上了。“你干什么去?”医生正好进来查房,见状皱起眉。“医生,我必须走。”我抓过搭在椅背上的衬衫,手指因为着急有些发颤,“富河要出事了,我是督查室干部,防汛前线需要我…。”“你的身体还没好利索!”</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等洪水退了,我再来住吧。”我扣着纽扣往外走,脚步没丝毫迟疑,“现在动员全县都在堤上扛着,我躺不住啊。” 医生还想说什么,护士已经帮我拔了针头。走出病房时,阳光刺眼,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仿佛已经有了水腥味。</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回到指挥部,气氛凝重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县委书记拍着我的肩膀,声音沙哑:“回来就好,我们都盼着你回来啊。”</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接下来的十四天,我们像钉在了富河堤岸上。白天顶着烈日巡查,夜里就着打着手电筒排查隐患,泥土里的管涌像毒蛇的信子,稍不留意就会窜出来;堤坝上的裂痕更得盯紧,有时候看着只是道细缝,过一夜就可能裂成能塞进拳头的大口子。我们带着铁锹和沙袋,发现一处隐患就立刻动手。有次在暗渠边摸到管涌,水柱喷得有半人高,我和同事们踩着没过小腿的泥浆往里面填沙袋,直到后半夜才把口子堵上。等直起腰时,浑身的骨头都在响,却没人敢松口气——谁知道下一处隐患藏在哪个角落。</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到7月26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我和老李、小石沿着明港段的堤坝巡逻,这一段是老问题了,前几年加固过好几次,水下还打了木桩,可在连日的高水位浸泡下,总让人心里发虚。</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主任,你看这儿。”老李蹲在一处斜坡上,指着脚下的泥土。那里有一小片湿痕,正慢慢往外渗着水,混着泥沙,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光。</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仨立刻分散开来,沿着堤坝仔细排查。小石在五十米外喊了一声,说发现了三个渗水点,排列得像条直线。我的心揪紧了,这说明堤坝内部可能已经被淘空了,就像被蛀虫淘空的木头,看着完好,可一掰就碎。</b></p> <p class="ql-block">巡查管涌及侵水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七点左右,太阳把河面反射着晃眼的光。我正弯腰查看一处沙袋堆,突然听见“哗啦”一声轻响。抬头时,看见不远处的石头和沙袋堆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推开,一道水线从里面窜出来,带着泥沙喷向半空。</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不好!”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是普通的渗水,是堤坝内部已经扛不住水压了。我刚喊出“快拿沙袋”,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那处堤坝像被巨人踹了一脚,整块泥土连同石头一起塌了下去,河水裹挟着泥沙,瞬间撕开一道一米多宽的口子。</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决堤了!”小石的声音都变了调。我脑子嗡嗡作响,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按号码的手指止不住地抖。拨通防汛指挥部的专线,我对着话筒嘶吼:“001、001!我是P主任!明港处堤坝已经决堤了!快拉响警报!让堤内的所有防汛人员、村民老百姓,迅速撤离!快快快…”一时间,整个县城好似电闪雷鸣,乌云滚滚,基本上和爆发一场战役没什么两样。刚放下电话,我突然想起什么,又赶紧拨通堤坝下司机小陈的电话,“快!赶紧把县委书记等几位领导送到防汛指挥部,快、快…”</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打完电话,我回头一看,那道决口已经扩到五米宽了。浑浊的河水像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往堤内冲,水头有一人多高,所到之处,树木被连根拔起,田埂瞬间被吞没。“跑!”我拽着老李和小石往高处跑,身后的决口还在扩大,十米,三十米,六十米……水声越来越响,像万马奔腾,又像闷雷滚过地面,震得人耳膜生疼。</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拼命跑,可洪水涨得比跑得还快。刚跑出几百米,河水就漫到了膝盖,接着是大腿。我喘得像台破旧的风箱,肺里火辣辣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县委书记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P主任!你们在哪?三菱车过来接你们了!”我举着手机,声音嘶哑:“我们在……在明港村鱼塘附近,抱在杨树上……水快到腰了……”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透过浑浊的水幕,我看见一辆三菱吉普正急匆匆地在浅水区行驶,车头灯刺破水雾,像两道救命的光。司机小陈把车开得飞快,车轮溅起的水花打在车窗上。我们仨连滚带爬地上了车,刚关上门,就看见决口处的洪水已经连成了一片汪洋。车后座的老李瘫坐着,手里还攥着半截被水泡软的手电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好在明港是第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就是整个县城了。明港决堤使一万五千亩垦区遭受损失,但为富河分洪减轻了很大压力,否则,整个县城后果不堪设想。</b></p> <p class="ql-block">决口场面</p> <p class="ql-block">洪水像猛兽</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车子往指挥部开,沿途都是往高处堤坝跑的群众,有人背着老人,有人抱着孩子,哭喊声、呼喊声混在洪水里。我回头望去,宝塔湖方向已经白茫茫一片,那片平日里长满庄稼的湖区,此刻像个被灌满水的巨大盆子,眼看就要溢出来了。到了指挥部,大家都站在门口,没人说话。有人指着窗外,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洪水像头灰色的猛兽,正一点点吞噬着远处的村庄。</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宝塔湖垦区,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就成了泽国,最深的地方能有三米多高。两万多群众虽然撤得及时,可不少人回头时,只看见自家屋顶在水里晃了晃,就沉了下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的几天里,省里的武警部队,市里的救援队,还有全县的干部群众都投入了封口大战。战士们背着沙袋往决口里跳,有的抱着石头往水里沉,还有几艘装满石料的船被凿沉在决口处,想堵住那疯狂的水头。经过七天七夜,直到8月1日,那道撕开的口子终于被堵上。</b></p> <p class="ql-block">宝塔湖垦区一片汪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据统计,这次洪水决堤造成损失是极大的,一万五千亩农田被淹没,经济损失达数亿元。国家防总和各地军民都弛援了阳新。</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退洪之后全县干群众组织排涝,在泥地里补种晚稻,帮着老百姓重建房子。第二年春天,我路过宝塔湖,看见新插的秧苗绿油油的,有老人在田埂上弯腰劳作,仿佛那场洪水从未来过。可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下了——堤岸上那些深浅不一的脚印,日夜巡查的雷雨声,洪水里紧握的手,还有刺耳的警报声,都成了长路上抹不去的印记。</b></p> <p class="ql-block">注: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