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日记---初游东京

几点冬雨

　　秋暑如同无形的笼囚禁着身心，连续数日未曾出门的午后，女儿轻叩门扉：“去东京走走吧？”于是我和老伴、女儿女婿四人成行，踏上通往都会的旅途。与东京仅一水之隔，班车快轨接驳，载着我们穿城过海，窗外楼群如钢铁森林般掠过，跨海大桥似银龙跃波，天际线渐渐清晰了都市的轮廓。

　　不过二十余分钟，锦系町站台的喧嚣扑面而过。热浪裹挟着人潮的声浪，瞬间，将我们卷入桑拿房般闷热。站台旁格外醒目的是插着彩旗的几台宣传车，演讲者站在车上声嘶力竭，挥舞的手臂划破了空气的燥热。路人们行色匆匆无人停泊，仿佛这激昂的抗议，只是都市交响曲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音符闪烁。

　　随人流涌入商场刹那，冷气如清泉淌过肌肤。玻璃幕墙将酷暑隔绝在外，琳琅满目的商品，在灯光下流淌着迷人的诱惑，购物袋渐渐沉重，而心情却愈发爽活，女儿挽着老伴的手在货架间穿梭。

　　暮色初染时感到了饥饿，女儿女婿请吃大餐，带着我们七扭八拐，在一大厦七层回转寿司店的暖帘轻轻摇曳。刚踏入店内，山葵的清香便与海苔的咸鲜交织，传送带上五彩缤纷的寿司如小舟般飘挪，邻座日本老翁正傍若无人表演着茶道，很让人羡慕他那熟练优雅的动作。

　　女婿为我们斟上抹茶，碧绿的茶汤在白瓷碗中漾开涟波。生虾寿司通透如琉璃，三文鱼片泛着珊瑚般的色泽。鸡蛋寿司金黄柔软，蚬子大酱汤在陶碗中，氤氲着海洋气息的包裹，与金枪鱼的鲜甜在舌尖交错。随后女婿像变戏法似的推来一杯干啤浮着雪沫。冰凉的酒液冲开寿司的余味，恰似浅秋骤雨洗刷街道般鲜活。未待回味他又奉上清酒，白瓷酒盅温润如玉。清冽的酒香在鼻腔蔓延，杯酒下肚疲惫尽消，女儿与我们温柔对视，不必多言早已有的契合。“最极致的享受往往藏于最朴素的形态之中”，此刻，我禁不住想起了一位诗人的美说。

　　华灯初上时漫步至锦系公园，长椅上坐着相依的情侣，孩童在喷泉边追逐光波，这画面让人莫名想起安藤忠雄的诗：“建筑的本质，是让人类诗意地栖居。”东京地标建筑天空树在夜幕中耸立巍峨，643米的身躯缀满流光，揉碎披挂在身一道耀眼的银河，远处高楼霓虹变幻不定，如同巨型的万花筒，晚风裹挟着都市的喧嚣轻轻拂过。

　　归途已是深夜，催人昏昏欲睡的还是节奏感很强的有轨电车。下了电车，选购好明日早餐的食材，载着我们的依然是穿行在喧闹街巷的出租车。车窗外流光溢彩的招牌如浮世绘般流转，老司机在这个深夜低沉哼着谷村新司的歌。

　　枕着月色归家时忽然顿悟：旅行的意义不在惊世骇俗的景致，而藏于这些琐碎日常之中。是偷偷添酒时狡黠的眨眼，是回转寿司台上流转的人间百味，是跨海大桥上瞥见的海天一色，是出租车司机的浅唱低吟，甚至是站台旁那些声嘶力竭却无人理会的演讲者，是他们正是这些平凡的日常，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呼吸的脉搏，书写着生活中每时每刻，都在演唱着的多姿多彩的歌。生活本就是由无数个微不足道的瞬间串联而成，在都市这个巨大无比的有机体里，我们不过是其毛细血管的微小粒子，偶然掠过。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温热，转瞬之间丛横交错。

　　晨光熹微时整理行囊，发现购物袋里还装着昨日采购的海苔和莓果，印染着异国气息的斑驳。女儿将旅行照片设成手机壁纸，平凡日子里可随时取用的诗意，天空树的流光与寿司的色泽早已被定格。

　　“人生之趣味，尽在无用之事”，每一个寻常日子都可以成为通向远方的秘径，或许真正的旅行从来不是地理的迁徙，而是心灵在烟火气中的开合。我们学会在秋暑中感受到了清酒的凉意，在喧嚣的文字中感悟着深邃的沉默。

　　生活的意境不在别处，正藏在一饭一蔬、一路一桥之中，等待着一双会欣赏的秋波。这场初入东京的旅行，没有惊天动地的奇遇，却让你我日常生活，焕发出不可思议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