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四日考——纪念老舍先生辞世59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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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八月二十四日,秋阳如血,太平湖的水面泛着熔金般的墨色,仿佛老舍先生案头那方广口方砚,静默地映照着半个世纪前的黄昏。芦苇低垂,风过无言,像是为最后一位真正属于北京的文人垂首致哀。1966年的这一天,他穿着一袭灰布长衫,缓步走入湖心,湖水温柔地合拢,将他所有的悲愤、沉默与未竟之言,一并括入永恒的静寂。那夜月华如练,湖面如宣,他的身影如墨迹缓缓洇开,未惊游鱼,未扰波光,唯有天地,默默见证一位文魂的归去。他走得不远,离母亲的墓地不过几步之遥,或许在意识沉没前,他看见了母亲眼中的暖意,那是他一生最深的牵挂。</p> <p class="ql-block">次年惊蛰,春风初动,太平湖畔悄然多了一方不合规制的汉白玉碑。青石截面尚留钎凿未尽的痕迹,却被人以手细细打磨,光滑如镜,映着湖光天色。常有穿中山装的身影,在夜深人静时悄然前来,以掌心温度轻抚碑身,完成一场无言的祭奠。碑底压着《茶馆》的残页,经年雨水浸沤,纸已成浆,字迹模糊,可那些台词却如幽魂般在风中低语:“改良啊,改良!一辈子也忘不了改良,老怕落在什么人家后头。我变尽了方法,无非是为了活下去!没做过缺德的事,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我得罪了谁?就那些个狗男女们一个个都活得有滋有味,干嘛不许我吃窝窝头,谁出的主意?!”字字如刀,刻进历史的沉默里。</p> <p class="ql-block">直到1978年清明,八宝山终于迎来老舍先生的骨灰。那大理石墓穴中,空无遗骨,只安放一支钢笔、一副眼镜、一小包茉莉花茶,还有一块木牌,上书:“舒庆春字舍予笔名老舍生于戊戌年腊月二十三日申时”。最后放入的,是他受难时的血衣残片——那是1966年8月23日,他在北京孔庙遭毒打后,生命最后一天留下的遗物,家人珍藏多年,终以这残布代骨入殓。这情景,竟与他父亲舒永寿的衣冠冢何其相似:1900年八月,其父殉难,坟中仅存裤脚带与布袜,附以生辰八字牌,孤葬黄亭子外。两代衣冠,隔世相望,皆以无骨之身,承载家国之痛。</p> <p class="ql-block">翻开1915年《北京师范学校一览》,老舍先生的名字赫然在目:“舒庆春,字醒痴,十六岁,京兆宛平人,通讯处:小羊圈。”舒家祖坟在蓟门烟树附近的黄亭子,母亲1942年病逝后亦葬于此。1949年,他自美国归来,第一件事便是专程祭扫双亲。舒家墓地曾有看坟人,其父侯长山,被他化入《四世同堂》,成为祁家至交常二爷。如今,八宝山墓中那副眼镜忽而起雾,仿佛凝结了1966年秋冬所有的霜露;那支钢笔,笔尖轻颤,自动在墓志铭上续写:“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字迹未干,思绪未断。</p> <p class="ql-block">今晨,我踏入丹柿小院,仰望那两株老柿树,根系早已穿过五十九载光阴,悄然延伸至太平湖底,与先生的魂魄相连。正沉思间,忽有一颗青柿自枝头坠落,砰然触地,那声响竟如先生沉湖时的无声巨响。我心头一颤,几乎以为下一瞬会听见一把抹布飞过,听见他爽朗地喊:“看镖!”暮色渐浓,西耳房的书桌仿佛仍在眼前:钢笔刚灌满墨水,日历永远停在八月二十四日。我的眼眶湿润,只见纸页间竟生出芦苇的纤维纹路,深绿、赭黄,斑驳如咬痕,仿佛老舍先生的思绪仍在纸上蔓延,未完,未止。</p> <p class="ql-block">当年先生沉没之处,如今唯有一座无字碑,被复制在无数打卡者的镜头里。那白色的碑身,仿佛逐年长高,阴面渗出丹柿小院穿越半个世纪递来的柿饼,如蜜笺般甜润。老舍曾说:“我爱笑,其实是悲观。”又言:“我的悲观还没到想自杀的程度,不能不找点事做。有朝一日非死不可呢,那只好死喽,我有什么法儿呢?”1966年8月24日,或许正是他认定“非死不可”的一日。极左的风暴、尊严的崩塌、信仰的幻灭,终将一位温厚的文人推向湖心。他不是轻生,而是以沉默回应喧嚣,以沉没守护清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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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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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

舒庆春

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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