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与竹的一生相守》

竹山湾非遗传习所 （ 孟龙 ）

《小胡子与竹的一生相守》

原稿：孟龙

益阳的山，藏着楠竹的魂。春时笋尖破岩，竹笋叶层层裹着嫩芯，像老人把最软的牵挂护在怀里；夏时竹身挺拔如君子，翠色漫过枝桠，风一吹便摇出满林清响；秋时竹叶泛黄，飘落在土里——那埋在地下的竹鞭，弯弯曲曲绕开顽石、寻着水源，每一道弧度都藏着人生行路的韧；连不起眼的竹根，也在土里盘桓，缠着岁月的痕迹，是沉默的故事书。

小胡子总爱往山里跑。晨光刚漫过竹梢，他就背着竹篓进山了，专找那些旁人眼里的“丑东西”：被虫蛀过的竹根、断了枝桠的竹头、裹着厚泥的竹鞭，还有枯得卷了边的竹叶。山民见了总笑：“小胡子，这些破竹有啥好？”他却捧着一截满是裂纹的竹头，眼里发亮：“你们看，这竹皮的纹、竹根的弯，都是益阳楠竹的性子。”

这天，他在山坳里撞见一截楠竹头。青绿褪成了浅褐，竹皮爬满细碎裂纹，像失了光泽的旧衫；竹枝断了几节，蔫蔫地垂着；几片枯竹叶粘在枝桠上，风过便簌簌颤；连竹根与竹鞭，也裹着干硬的泥，透着几分颓败。小胡子蹲下来，指腹蹭过粗糙的竹皮，耳畔竟似有楠竹的轻语，混着山风漫了上来。

“我的皮都老了，满是裂纹。”竹皮的声音带着怅然，裂纹里还嵌着当年暴雨冲刷的痕迹。

小胡子笑了，胡茬蹭了蹭竹头，指尖顺着裂纹轻划：“益阳楠竹的皮哪是老？这纹是你在山里长了二十年的印子，是你迎着山风站着的骨气。我带你回去，让这骨气透着光。”

竹枝在一旁轻轻晃，断口处的纤维微微卷曲：“我断了枝桠，再也不能和伙伴缠在一起了。”

他拿起竹枝，凑到鼻尖闻了闻，还能嗅到淡淡的竹香：“你忘了？从前在山坳里，你总缠着另一枝竹，像对偷偷说情话的小情侣。我顺着你的纹路雕几缕缠枝叶，让你还像在山里时那样，有伴儿。”

枯竹叶颤了颤，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我早就黄了、干了，连晨露都接不住了。”

小胡子取下一片竹叶，对着天光看了看，叶脉还清晰得很：“枯竹叶有枯竹叶的雅。你飘落在竹鞭上的模样，多像在外奔波的男人，带着漂泊的温柔。我把你嵌回竹枝旁，再刻几道叶脉，让你还能接住益阳的月光。”

竹根与竹鞭从底部探出头，裹着的泥土簌簌落下：“我们藏在土里太久，满身土气，不好看。”

他俯身，用小刷细细扫去泥土，竹鞭弯曲的弧度渐渐露出来：“你们这弯，是在土里绕开石头、找水源的劲，是益阳楠竹最韧的地方。我把土气清掉，让这股劲显出来，比什么都好看。”

回到工作室，小胡子的案头便多了这截楠竹头。晨起，他用细砂纸打磨竹皮，让浅褐的肌理透出温润的光，裂纹在指尖下成了岁月的纹路；午后，他握着刻刀，顺着竹枝雕缠枝，跟着竹鞭刻流云，连枯竹叶的叶脉都刻得似有风动；傍晚，他会把楠竹头捧在手里，对着窗外的楠竹林絮语：“你这处竹节得再顺顺，才配得上山里的风。”

刻刀与竹材碰撞的轻响，伴着窗外的竹涛，成了最温柔的时光。有时竹根轻轻蹭他的指尖，似在回应；有时竹叶簌簌晃，像在应和。终于，当小胡子用软布最后一次擦拭楠竹头时，整个屋子都亮了——竹皮泛着光，竹枝绕着缠枝叶，枯竹叶映着月光，竹根与竹鞭透着韧劲，那截曾颓败的楠竹头，成了最亮眼的艺术品，每一处都透着益阳楠竹独有的美。

后来，小胡子的头发白了，胡茬也染了霜，却还是爱往山里跑，只是竹篓里的“丑竹”，渐渐都变成了案上的艺术品。有人问他，守着楠竹一辈子，值吗？他抱着一截刚雕好的楠竹，望向益阳的山坳，眼底满是温柔：“我找它，雕它，不是给它第二次生命，是它陪着我过了一辈子。益阳的楠竹懂我，我也懂它，我们早就是一生的伴侣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过满室竹香，也拂过小胡子鬓边的霜。案上的楠竹艺术品轻轻晃，竹枝颤，竹叶响，像在应和——益阳的山，益阳的竹，还有守着竹的小胡子，就这样把一生的情，都藏在了这清润的竹韵里，岁岁年年，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