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方言；“热死着啊”

陈染

　　我们老家杨林的人，上过世纪五六十年代，一到热天，男女老少都喜欢齐刷刷地坐在大树底下乘凉。好笑的是，大伙把乘凉不叫乘凉，叫“晒凉”，这和冬天“晒日头”差不多。外地人听不懂，“什么？凉还要拿出去晒一晒，那不更热么”。

夏天的晚上，天上繁星点点，牛郎织女二星格外明亮，蝉声自远，蛙鸣如雷，加上人多，那就更热闹了。特别是那时的农村，家家户户都生了许多孩子，最少的两三个，多的七八个。他们把孩子叫“伢子”。有的人家伢子生的多，称一窝箩窝伢。“窝”，我们老家发“科”的音。

老家管每年的六月至七月叫“热天”，那时许多人家里没有电扇，空调，这些奢侈品，连蚊帐也很少有，有的话，大多是土布做的，而且特别的小。孩子都是大的抱着小的，有的妇女怀里抱着喝奶的，手里还牵着一个赤裸的，有些人家两三岁的男孩子在夏天常常一丝不挂。那些吃过晚饭的妇女们，嘴里不停地大声吆喝着；“花伢，娥伢，霞伢，毛妹，毛伢，结伢都出来，到塘坝上晒凉去，家里活热死人啰”。有的村子利用打谷场作为大家乘凉的好去处，名曰“道上”，白天做晒场，晚上“晒凉”。话说热死人，只是口头禅。除非是年龄大了的妇女或老人，走不动，再加上长年生病，偶然发现有热死的。一般没听说过热天热死人的。

人民公社那会子，大多数村子，门口都修有一口水塘。下雨天，塘里水就满了，有的村人畜共饮。碰到抗旱，塘里的水就抽干了。不过一下雨，塘里的水又会满起来。人多的村子，水塘修的面积就大些，人口少的村子，水塘的面积就小些。每到有月亮的傍晚，波光粼粼的池塘，水面上映着亮闪闪的月光。东北风夹着荷花的香味习习地吹来，人们被一丝丝的凉意抚慰着，再加上夜饭吃饱喝足，一天的疲劳消退。心情好受多了。大人的呼叫声及孩子们戏耍打闹声，老人芭蕉扇拍打蚊虫的响声连成一片。

村口的塘坝上或“道上（晒场）”，往往是农村最热闹的地方了。有的地方，甚至队长开会或放通知，或研究分工也都在那里举行呢。

人们早已习惯晚上到塘坝上乘凉，那里人聚集的也特别的多，几乎整个村子里的人，无任男女老幼，都在那里乘凉了。到了半夜，白天劳动累了的人渐渐躺在竹床上睡着了，仰望星空的小孩子们或在临时搭建地铺上乘凉的老人们也睡着了。

记得有一年，我的一个伯父，因为生病，行动不便而呆在家里。到了后半夜，他因屋里闷热，实在熬不住，就想出来晒晒凉，刚刚走到一棵树脚下，忽然闯见了一匹豺狗，当时他吓得大声呼喊，豺狗啊，豺狗雷着！

塘坝上因有一部分人还没有睡觉，先听到了我伯父的呼救声，都立即爬起来了。我父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立刻找了一条扁担冲到伯父这边来。

那条狼见有人拿着武器过来了，也受了惊吓，忙站起身来，松开咬着伯父嘴，丢下伯父跑开了。那天晚上，全屋上下的人都被伯父遇到狼的事，折腾了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呢，大人马上把自家小孩聚拢到一块，围在中间，生怕狼再来。

最有意思的是，人们在睡到深更半夜 的时候，天突绛大雨。这时候人们呼天抢地，牵的牵，抱的抱，乱纷纷地在塘坝上拥挤，互相推搡，毫无秩序地朝家里赶。

看天上翻滚的乌云，听大风吹着树叶莎莎作响，地上扬起的灰尘夹杂着人的吵闹声此起彼伏，那些睡眼惺忪的人们被隆隆的雷声惊得目瞪口呆了，找忙急碌地，抓住些临时搭建铺子用的凳子，门板扛在肩上跑，有的人鞋子也跑掉了，被褥床单，棉絮也被大风刮跑了。甚至有的人脚下踩空，掉到水塘里的也有，年长的人嘴里还念叨，这是龙过声啊，大家别怕啊。

一阵暴风雨过后，天闷热劲儿也随之偃旗息鼓了，渐渐转凉了，秋气随之而来。人们这才渐渐不用到露天去乘凉了。大家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回忆过去的农村，到处都是喧闹的声音，鸡叫鸟鸣，犁耙水响，现在农村已经变成一块寂静之地了。昔日又宽又光滑的塘坝现在长满了杂草。一个往往近百人的村庄，现在也只有几个孤零零人守着。只有到了老历年的时候，村子里才看到有陆陆续续从外地赶回家过年的人。似乎觉得往日热闹的时光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