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某人携娇妻外出来一趟时髦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漂流<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傍晚时分，在一处景区民宿吃喝小住。看那光景华灯初上，甚是亮堂。车水马龙，人来熙往，煞是热闹。此公心旷神怡，口占一句：灯火阑珊处”。自得之情，溢于言表。</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阑珊"居然成了辉煌、璀璨的同义语。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这是一种怎样的误用！</p> <p class="ql-block"> "阑珊"二字，原是古诗词中的常客。查其履历，可追溯至唐代：</p><p class="ql-block"> 白居易《咏怀》直言"诗情酒兴渐阑珊"，此处的阑珊，分明是意兴阑珊，指兴致将尽；李煜《浪淘沙》"春意阑珊"，更是将阑珊与春尽相连，字里行间都是繁华凋零的哀愁；至辛弃疾"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灯火既阑珊，自然是稀疏零落之态，与上阕"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p><p class="ql-block"> 古人用字，向来字字斟酌。晏几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照"字用得何等精准；柳永"杨柳岸，晓风残月"，一个"残"字道尽凄凉。可见"阑珊"从来不是锦上添花的装饰，而是繁华落尽后的真实写照。</p><p class="ql-block"> 而今人却将"阑珊"解作"灿烂"，倒让我想起那将"汗牛充栋"解释为"牛出汗、房梁多"的村塾先生。文字在他们口中，就像面团般随意揉捏，揉得连字魂都散了。</p> <p class="ql-block"> 这"阑珊"的误用，在我所见的世相中，竟演化出诸般怪状：</p><p class="ql-block"> 其一为商贾的附庸风雅。城东新开一家"阑珊阁"酒楼，门前张灯结彩，跑堂的吆喝声震得匾额都颤动。问其取名缘由，老板摸着金戒指道："阑珊就是红红火火嘛！"我不禁想起《儒林外史》中那个给书房题"兰亭"的盐商，连王羲之是谁都不晓得。</p><p class="ql-block"> 其二为才子的虚情假意。某日见一西装青年，在LED屏光耀如昼的商场前，对着女友深情款款："这灯火阑珊处，让我想起...…"女子感动得泪眼婆娑。我想，若真在灯火阑珊处——比如那商场后巷只剩一盏苟延残喘的路灯下——怕是连女友脸上的粉都看不清，遑论抒情。</p><p class="ql-block"> 其三最是可叹，是那些自诩文化人的舞文弄墨。某历史剧演到上元灯会，明明布景是千百盏灯笼高挂，画外音却偏要念"灯火阑珊"。这就像给孔夫子套上西装领带，还硬说是"传统服饰现代化"。</p><p class="ql-block"> 更荒唐的是某新版词典，竟将"灯火阑珊"的"今义"标注为"灯火辉煌"。这让我想起阿Q画押，圆圈画不圆却偏要说"孙子才画得圆"。语言文字的堕落，竟至于此！</p> <p class="ql-block"> 细究这"阑珊"之病的根源，实有三重病灶：</p><p class="ql-block"> 首曰"懒病膏肓"。今人读书，多是走马观花。看见"灯火"二字便想到光明灿烂，"阑珊"何解则懒得深究。如同药铺伙计将"蝉蜕"当作"知了壳"卖，谁管它本是治疗风热的良药？这懒病深入骨髓，连最浅显的字典都懒得翻检。</p><p class="ql-block"> 次曰"谄病入髓"。有些人明知其错，却要附庸风雅。就像未庄的假洋鬼子，脖子上挂个十字架充门面，问他圣经内容，却只会说"洋菩萨的经"。他们将"阑珊"当作首饰佩在嘴边，殊不知这首饰是铜的，还长了绿锈。</p><p class="ql-block"> 最可怕的是"群病传染"。众人皆醉时，醒着反成异类。某次我指出某作家误用"阑珊"，竟被嗤为"酸腐"。这让我想起狂人日记里那些要吃人的人，看谁都觉得是疯子。</p><p class="ql-block"> 语言文字本如流水，变化在所难免。但"指鹿为马"式的变化却令人心惊。"空穴来风"变作"无稽之谈"，"七月流火"成了盛夏酷暑，而今"灯火阑珊"也要步其后尘。这些词就像被裹了小脚的姑娘，扭曲得面目全非。</p> <p class="ql-block"> 若要救这濒死的"阑珊"，我以为需从三处着手：</p><p class="ql-block"> 其一当如华老栓治痨病，从根子上医治。学堂里先生批改作文，见误用"阑珊"者，当如中医把脉般精准指出。虽不能立竿见影，但至少埋下颗种子。</p><p class="ql-block"> 其二媒体须自律。那些将"阑珊"与霓虹灯并提的电视剧，活该收到如闰土叉猹时那般精准的差评。收视率不该是堕落的借口。</p><p class="ql-block"> 最重要的是文人当自重。用词要如周树人弃医从文般郑重，宁可说得直白，也不要错得风雅。若真想描写灯市繁华，现成的"火树银花"、"灯烛辉煌"不用，偏要强"阑珊"所难，何苦来哉？</p> <p class="ql-block"> "阑珊"的似是而非的误用并非个例。在此出个附加题，希望各位参与讨论：如果有人婚后由于主客观原因，终身未生育，没有子嗣，我们能斥之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此题有望成为2026年高考语文题）</p><p class="ql-block"> 更深露重时，我独坐窗前。远处几盏路灯在雨雾中明灭，偶有夜归人匆匆走过。这才是真正的灯火阑珊——不是刻意的诗情画意，而是城市角落里最真实的疏落光影。这样的景致，或许比那些虚假的热闹更值得书写。</p><p class="ql-block"> 2025.08.26于陈家埭铁屋西窗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