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妮】谁卸掉拉斯维加斯的浓妆

陈燕妮

（一）在路上

儿子突然决定在投行培训结束与正式工作开始包含周末的三天快速回洛杉矶一趟，这个时刻的西海岸附近，最爆火就是后街男孩（Backstreet Boy）在最爆火的拉斯维加斯球形场馆（MSG Sphere）进行的短暂数月最爆火驻唱。

连串爆火，不去不行。

（这是著名的“欢迎来到美丽的拉斯维加斯（Welcome to Fabulous Las Vegas）”招牌，建于1959年，由西方霓虹灯公司（Western Neon）制作设立。这座招牌现今仍矗立在拉斯维加斯大道南5100号的中央分隔岛上，称为城市地标。）

我们遂从洛杉矶自驾去拉斯维加斯，沿着15号公路闷头向北，一路上车流畅通得一塌糊涂，须知此行以往走走停停可是固定常态。

路过巴斯托（Barstow），这里曾经驰名中外的奥特莱斯停车场空空荡荡，偶见若干亚裔游客从大巴慢腾腾下车，散落店间转瞬不见。

记得多年前从洛杉矶跟随类似的大巴去大峡谷（Grand Canyon）途经这里，领队和司机也会和你一起在Polo店里排队，他们因为带人到此有功可奖，能在柜台领取一件免费衬衣。

（巴斯托曾经是加州前往拉斯维加斯途中必下的站点，以售卖平民名牌闻名。）

由巴斯托再往北再走不到2个小时，来到加州与内华达交界处，右手边有着10多年前名气极大的所谓“边界奥特莱斯”，这时看上去却萧瑟得可疑。

这处名为“Prizm”的奥特莱斯于1998年7月开业，体量为371,000平方英尺（折合约 34,474 平方米），巅峰期进驻的高质名牌商户接近100家，其中包括Dolce & Gabbana、Burberry、Hugo Boss、St. John、Michael Kors等等，极为炫目。

（边界奥特莱斯当年的辉煌。）

此奥特莱斯的火热当时带动了周边原本名不见经传3个小型赌场的势头，其中Buffalo Bill’s赌场花费巨资修建的著名Desperado过山车也一时风头无两，还被吉尼斯认证为“世界最高的过山车”。

当年许多人仅仅是为了这个奥特莱斯，就会顺势在附近赌场住上一夜。那时候这里的热闹红火，夜里开车远远就能看见，很多人会以为已经到了拉斯维加斯。

（破了吉尼斯记录的Desperado过山车。）

追溯地说，到了2010年代，面对拉斯维加斯城内新开奥特莱斯的竞争与线上购物的崛起，这家奥特莱斯逐渐失去人气，店铺入驻率急剧下降。2018年，它的经营权被银行收回，2019年更名之后全力复出，试图通过引入艺术墙打造年轻化形象争取客源，却收效甚微 。

到2025年我去的这个7月，这个奥特莱斯几乎所有店铺全部撤空，只剩下一个独立租户存续。Desperado过山车也在2020年2月因疫情停运，至今虽外壳傲立不倒，却成为荒废的象征。

（如今的边界奥特莱斯完全人去楼空。）

（边界奥特莱斯里面的所有店家全部撤走。）

（二）赌场中

车子驶入拉斯维加斯边缘，白昼之下，远远望见，拉斯维加斯城中所聚只是一片神情黯然的建筑群。我们与路边2020年启用的NFL突袭者队主场忠实体育场（Allegiant Stadium）擦肩而过，也看到15号公路靠近赌城路段两侧新修了不少住宅，但拉斯维加斯曾经远远望去会让人失声惊呼的震撼、曾经灯火似海辉光如昼以及它没有尽头的至高繁华，不知所踪。

（昔日繁华的拉斯维加斯。）

（赌场大道最好的观看百乐宫喷水表演处。）

开车穿行大名鼎鼎的赌场大道（The Strip），它其实是一段长约6.8公里名为“南拉斯维加斯大道（South Las Vegas blvd.）”的路段，因为集中了赌城绝大多数顶级赌场和酒店得名，几乎就是赌城娱乐业的代名词。

窗外酷热难当，临行前查过拉斯维加斯当周多日气温，竟然一概107华氏度（41.7摄氏度）以上。大道两侧的赌场与酒店在暑气中挣扎失去了矜持，仿佛这座舞台的布景虽在人却散场，想到当年它曾为全美国乃至全世界提供过顶级欢乐，不禁怅然。

（我去拉斯维加斯当周的酷热气温。）

事实上拉斯维加斯确实正面临最严重的衰退，仅看2025年上半年的数据就已触目惊心。

此前5个月，拉斯维加斯访客数量的减少按月计算如下：2月下降约12%，3 月下降约7.8%，4 月下降约5.1%，5月下降约6.5%，6月数据更为严峻，游客量下降约11.3%。

与此同时，机场的旅客量毫无疑问也在减少，城内空中枢纽哈利·里德国际机场（Harry Reid International）的旅客量同比下降约6.3%。一个多月前在网上看到有人晒出拉斯维加斯机场几乎全空的冷清照片我还将信将疑，这次亲眼做实，触目惊心。

（2020年疫情开始时Wynn酒店打出“拉斯维加斯坚强”的字样，为全城打气。）

赌场里也是一派萧条，在我入住的全新希尔顿系“名胜世界（Resorts World Las Vegas）”里，楼下赌场大厅大约3/4的老虎机完全空置，大片21点赌台根本不开放。

旅游下滑带来的直接影响必定也体现在赌场工作人员的小费收入上，许多小费工作者（如餐厅服务员、发牌员、纹身师）表示自己的收入已经下降了超过 50%

雪上加霜的是物价跟着起哄，《市场观察报（Marketwatch）》指出，“拉斯维加斯不再有趣。从很多方面来看，这里的的物价都上涨了，9美元一杯的昂贵咖啡和更贵的房间让游客远离这个度假圣地。”

（我拍到的希尔顿酒店赌场大厅几乎全空。）

（三）秀场里

我在看遍了拉斯维加斯的几乎所有赌场的驻场演出之后，大概有十几年没来过赌城了。临行前曾搜过这里的驻场演出有没有改变，才知道各大赌场的演出一切如故，被加拿大太阳马戏团（Cirque du Soleil）包揽了的几乎所有驻场秀，基本没变。

唯一的更动是“纽约纽约赌场（New York-New York Hotel & Casino）”的演出翻了新篇，把过去的成人秀《祖曼尼蒂（Zumanity）》改成了《生气的苹果（Mad Apple）》。

（我最喜欢的拉斯维加斯驻场演出是太阳马戏团的《Ka》秀，因为其颠覆了舞台概念。）

（拉斯维加斯大气滂沱的“O秀”令人难忘。）

印象中当年的《祖曼尼蒂》演出是少见的大型综合赌场中的情色秀，虽然也是太阳马戏团出品，却有些手段突围。我至今都还记得演出围绕着一个超级大号“鱼缸”发生，妖娆的女演员时水时旱地演绎性感与挑逗，集歌舞、杂技于一体。

该剧于2003年首演，2020年因疫情停演并宣布永久撤离，前后演满17年。

（《祖曼尼蒂》演出围绕鱼缸发生。）

《愤怒的苹果》于2022年5月上线，正式取代《祖曼尼蒂》。我这次看完之后不得不说，这台驻场秀极为糊弄，其演出主旨想表现的纽约味道倒是与所在赌场贴合，他们也罗列了太阳马戏团的花式全套：高空杂技、现场乐队、舞蹈魔术之类，但成品看上去效果差强人意，只把太阳马戏团闻名于世的神奇创意和高难技艺表现了皮毛。

舞台上的服装和化妆相当简陋，演员们力图模仿的纽约范差距太远，一伙人装腔作势的假痞子风貌让人观之摇头，虽然演出首创引进了太阳马戏团从未有过的单口喜剧环节，但段子从头到尾乏善可陈、笑点不准。

这么说吧，感觉《愤怒的苹果》连太阳马戏团的游动大篷车演出水平都没达到。

（从我座位拍到的《愤怒的苹果》舞台。）

（《愤怒的苹果》于2022年5月上线演出。）

须知2024年，拉斯维加斯的娱乐演出（包括秀、演唱会和驻场演出）直接收入约为5.5亿美元，占到全市总经济影响877亿美元的约0.6%。虽然其在整体规模里占比不大，但演出的带动效应却很惊人，涉及酒店住宿、餐饮、夜店、出行、购物等多个相关产业，从而形成连锁反应，远超出门票本身的经济价值。

如果雄霸拉斯维加斯各秀台的太阳马戏团照着《愤怒的苹果》如此路径混世，江郎才尽事小，拖垮江湖事大。

（《Ka》秀让我最长久难忘的一幕。）

（四）球形内

买了紧贴舞台的站票和儿子去拉斯维加斯球形场馆去看后街男孩演出，还没进场就见热至“炉膛温度”的街面全是一身全白的亢奋观众。尤其我在的前排站票区，拥挤着望不到头的白色狂人。

后街男孩在拉斯维加斯演出的名为 《Into the Millennium（走进千禧年）》的驻唱秀，是作为纪念乐队旧日专辑《Millennium》25周年的特别演出，乐队号召粉丝身着纯白服装，“以致敬当年的经典视觉封面”。

（球形场馆最近几年成为全球焦点。）

（年轻时期的“后街男孩”。）

《千禧年（Millennium）》专辑是后街男孩于1999年5月18日发行的第3张录音室专辑，首周在美国售出130万张，创当时最高首周纪录，并成为1999年全美年度销量冠军，全球总销量超2400万张。

这一次，乐队在Sphere的驻场演出专门致敬此作，并发布新版“同款”海报《千禧年2.0（Millennium2.0）》用作演出官网宣传。

（上图为1999年《千禧年》专辑封面，那时候主唱尼克只有19岁。下图为纪念25周年所推出的《千禧年2.0》版海报，也是此次球型场馆驻唱演出的官方宣传照。）

后街男孩乐队于1993年在佛罗里达成立，曾是美国流行音乐的代名词。乐队经历过成员离队与停顿，直到2012年5人阵容重新合体，一起再上巡演舞台。

据维基百科（Wikipedia）记载，他们的《DNA World Tour》在2019年至2024年间共举办95场，累计观众将近100万人次。而在2025年拉斯维加斯Sphere驻场秀《进入千禧年（Into the Millennium）》方面，截至2025年8月底已演出21场，累计观众约35万人次，几乎场场爆满。

根据官方已公布的加演计划，演出将延长至2026年2月，总场次将达到35场。若维持现有上座水平，总观众数字有望超过65万人。

我们这场，完全爆满。

（球形场馆内外白衣歌迷充斥。）

（舞台前站票的专属手环。）

更值得描述的是球形场馆本身。

拉斯维加斯球形场馆于2023年横空出世，出道即辉煌。其由麦迪逊广场花园娱乐公司投资23亿美金建成，高112米、直径157米，是全球最大球形建筑，可容纳近2万观众。

球形场馆外层由120万块LED面板组成，能变幻出各种巨型动画。其内部的弧形屏幕面积达15,000平方米，是世界上最大的高分辨率LED显示系统之一。观众席上的每个座位都能听到精准声效。座椅配备震动与气味装置，可模拟风、热浪、地震等特效，给观众带来沉浸式体验。

（球星场馆令人赞叹的内部影像声效。）

遗憾我们尽管提前一个小时到场，还是错估了舞台位置，最终站定在远远的舞台左侧边角。

后街男孩和声仍棒，高级感人，古旧的旋律在大球内一经出现，你还是会回到听取这些老歌的当年，情不自禁想起彼时彼地的某件事乃至某个人。

舞台上，我最爱看的美男尼克（Nick Carter）动作和眼神已有太多时间质感，不再是二十几岁的锋利少年，但只要他或者他们一开口，场内万众全在唱和。

（从我的位置拍到唱到声嘶力竭的尼克。）

（尼克算是后街男孩最硬核的颜值担当，几十年的沧桑似乎为他更加添色。）

这么看，他们曾经的息演或者复合，只是云烟。

我这一去，不只为了重温老歌，也为确认当年的精神奥援别来安然？

确认自己也还在。

（球形场馆的沉浸式视听体验之一。）

（球形场馆的沉浸式视听体验之二。）

（五）Mirage旁

N多年前，我由纽约前往西岸，第一次来到拉斯维加斯就住在美丽湖赌场酒店（The Mirage），当时的它巍峨壮观，位于繁赌场大道稍微偏北一点点的位置。

我那时抵美未久，除年轻之外一无所有，所有应支应付全由我们的来美经济担保人李仲山一家罩着。

（昔日的美丽湖酒店豪气千云。）

美丽湖是个凭借人造喷火火山、海豚栖息及热带森林展示等独特设施取胜的酒店赌场，持续几十年都非常扎眼，曾经引领90年代拉维加斯酷炫风潮。

尤其美丽湖酒店火山（Mirage Volcano）是拉斯维加斯大道上的一个地标性免费表演。它位于酒店正门前，以人工火山口为核心，通过火焰喷射、灯光与音效模拟火山喷发的景象。

自1989年美丽湖开业起，这个火山秀便成为游客夜间的必看节目，表演时伴随音乐与轰鸣声，火柱会喷向空中，许多家庭游客都会在酒店外的步道聚集观赏，它也是拉斯维加斯最具代表性的街头景观之一。

（美丽湖火山是拉斯维加斯著名的免费表演。）

多年过后的这一次，途经在我生命中具有地标意义的美丽湖酒店时，那里已经因为整修施工被围得严严实实，我这才知道此一烙印在我内心深处的建筑，早在2024年7月就黯然关闭。

酒店建筑已被硬石（Hard Rock）集团接手改建，将开启名为“硬石酒店与赌场（Hard Rock Hotel & Casino）”的新篇章。

新主人据知正在美丽湖原火山位置拔地而起一座酷似吉他的宏伟建筑，名为“吉他房（Guitar Hotel），预计2027年启用。

（整个美丽湖酒店已被围起施工改建。）

（所有施工预计2027年完工交付使用。）

远远看过去，美丽湖老楼的镜面外墙玻璃已有多处缺失，这是一个极具历史意义的赌场，曾经是拉斯维加斯大道上的首个大型度假村（mega‑resort）。

我当年也是在这里头次见识五彩斑斓的楼道墙面和花格地毯，这些几十年前颇为大胆突破的设计，把酒店各部做得神采奕奕且俗不可耐。

那时它的新锐奢华正好反衬我初到美国的潦倒贫穷，这种反差安插在1900年代的最末10年，算是我惨淡前半生的见证人吧。

（我在开业未久的美丽湖酒店内走廊留影。）

（我拍这张照片时估计正在建设的建筑就是新东家硬石集团的所谓“吉他屋”。）

车过故地，巡行再见美丽湖，其昔日树立于赌场大道上五光十色的巨型招牌已被拆除殆尽，只留下一块光秃秃的骨架露出惨白的尴尬。

当年它曾昭告过无数繁华与变幻，成为过往人潮的欢乐指南，如今人非物去，唯有依稀可辨的残存“Mirage”字样，在夕照里与我做最后一次回望。

（我隔着车窗拍到美丽湖招牌的拆后凄凉。）

（以往美丽湖招牌的气势如虹。）

美丽湖主入口前的大型立式看板带着一大堆大写字句也曾映入眼帘，黑色的字母们被印在美丽湖盛年旧照上，酷热的拉斯维加斯气温干蒸在它的四周，为它作了最后的背景。

赌场大道新的灯火正在取代老的记忆，而我也只是一个带着旧情的过客，不期然见证了岁月褪色，体会时代怎样冷血擦去一个跟我有关的名字。

（我拍到的美丽湖入口处立式看板。）

上述所谓带着“一大堆大写字句“看板所写全文如下：

THANK YOU TO THE MIRAGE TEAM MEMBERS AND LAS VEGAS COMMUNITY FOR 34 MEMORABLE YEARS!

中译：

感谢美丽湖团队成员和拉斯维加斯社区 34 年来的难忘付出！

（美丽湖立式看板上所写悲怆的一五一十。）

一夜夜的灯火辉映、一天天的豪气千云，最终成为一块写着“告别34年”的牌子，被大写字母永久封存。

这不仅是某个酒店的易主，更像是拉斯维加斯前一个时代的谢幕。

悲从中来。

（我当年在美丽湖前台的难忘昔日留影。）

如今的我沧海桑田熟龄无语，拉斯维加斯竟也把人声鼎沸搁浅突然。

往昔重量只堪存留心底以供扼腕叹息。

再也再也无法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