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漫步

向楠的世界

<p class="ql-block">  看过由苏珊·萨兰登和西恩·潘主演的电影《死囚漫步》。</p><p class="ql-block"> 剧情大意是:西恩·潘饰演的死囚因疑犯强奸并杀死少女案而被处死刑,但他拒不认罪,竟然还巧妙地通过了测谎试验。</p><p class="ql-block"> 按美国监狱惯例,死刑犯可在行刑前一周向牧师告解。于是,苏珊饰演的教会志愿者便每天到监狱去与这名死囚促膝恳谈。在经历了168个小时(这部影片的另一个直译名就是《死囚168小时》)之后,死囚终于到了被处刑的日子。当面对受害者的父母和苏珊时,他终于在最后一刻承认了自己的罪行。</p><p class="ql-block"> 影片拍得相当感人,对死囚的描写有种压迫人神经的细致。两个演员的表演出神入化,而苏珊更因其精彩的表现摘取了68届奥斯卡影后的桂冠。</p><p class="ql-block"> 看这部影片是在上世纪90年代。我心里一直不能平静,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比影片的故事早了近20年。尽管过去那么久,我还是常会于夜深人静时回想起来。每当这时,一双不知是充满忏悔还是感激,也或许是幽怨的眼睛就会在黑夜中远远注视着我,让我躲避不掉地必须思考一个问题:人心,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正在部队服役,因生病住进一所野战医院。在病势转轻后,每天傍晚到医院的花园散步。</p><p class="ql-block"> 那天,如往常一样漫步在花园的林荫路时,听到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并伴随着人的喘息。转头看,一个约摸50岁左右的妇人,挑着一担开水走过来。那妇人也穿一身军装,只是没戴领章。我想,大概是医院的临时工,专门负责给病房送开水的吧。</p><p class="ql-block"> 在20岁的我眼里,妇人已是一名老者了。看她那么吃力地担着满满两大桶开水,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的样子,忍不住走过去要接过她的担子。</p><p class="ql-block"> 妇人客气地摆摆手,连声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p><p class="ql-block"> 我不容分说,硬将扁担从她肩上卸下,然后担起扁担朝病房走去。</p><p class="ql-block"> 当兵前在农村插过队,担水这活儿我内行。虽然病后体虚,但还是不消几分钟就走到了病房门口。</p><p class="ql-block"> 看看左右无人,妇人走上来,坚持要接过扁担,我理解她是怕被人看到,就跟她换了肩。</p><p class="ql-block"> 看她摇摇晃晃,明显不堪重负地进了门,我在心里叹息:唉,这么大年纪还干这种杂活。</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能看到妇人,每次我也总是毫不犹豫地过去帮她。我们没怎么交谈过,因为每次也只不过几分种时间。而且妇人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看她的气质中透着几分儒雅,不知为何会在医院干粗活。</p><p class="ql-block"> 终于有一天,我被护士长叫进了办公室。她先对我入院后的表现称赞一番,然后话题一转:“你以后不要每天帮那个人担水了。”</p><p class="ql-block"> 她说出的原因令我大惊失色,“那个人是杀人犯,现在案子正在调查,她是被管制劳动呢。”</p><p class="ql-block"> 从护士长口中,我知道了事情真相:那个妇人是这家医院的药剂师,家中用着一个小保姆。小保姆也不是外人,是她丈夫的亲戚。</p><p class="ql-block"> 小保姆什么活都能干,就是脑子有问题,有些弱智。当然也就不讨人喜欢,常常给妇人惹些事端。</p><p class="ql-block"> 妇人渐渐就很厌烦。本来请小保姆是想给家里减轻些负担,现在小保姆自己就成了人最大的负担。</p><p class="ql-block"> 妇人最开始还容忍着,说孩子大些了,不需要保姆了,客客气气把小保姆送上了回老家的火车。</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妇人前脚回家,小保姆后脚又跟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几次三番后,妇人便由烦生恨了。</p><p class="ql-block"> 不知中间还有些什么过结,总之结局就是:有一天,小保姆患了感冒,妇人要给她输液,却在液体里加了大剂量吗啡。她是药剂师,很容易地拿到了这种药。因为小保姆死得突然,被人们怀疑,因此妇人就被医院停职,等待调查结果。</p><p class="ql-block"> 原来如此!</p><p class="ql-block"> 我顿时有种同情心施错了地方的尴尬和羞愧。想想看,我竟然帮了一个杀人犯!一股血涌上脑门,脸直发烧,像是被妇人愚弄了。</p><p class="ql-block"> 怪不得她沉默寡言呢。那一刻,我对妇人的同情转瞬间全变成了痛恨,在心里诅咒她: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女人!</p><p class="ql-block"> 我想,再见到她时,我不但不会去帮她,我还要用最尖刻的语言咒骂她,用最仇恨的目光怒视她。</p><p class="ql-block"> 然而,妇人却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一辆囚车开进了医院。院方召集全院工休人员开会,军事法庭来人宣读逮捕令,那个妇人被当众戴上手铐押下台来。</p><p class="ql-block"> 那刻,亲见妇人被法办,有种大快人心之感。我用厌恶和不齿的目光看着在法警押解下走向囚车的妇人。全场的人都在盯着她,那目光大多是和我一样的。</p><p class="ql-block"> 当妇人走过我身边时,我看出她好像要和我说什么。我可不想给她机会,一个杀人犯,一个竟残忍地杀死一个智障少女的杀人犯,她不配同我说话!我只想当众朝她脸上吐口唾沫。</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些心理活动只不过是在几秒钟内,妇人对我开口了,是很轻的,唯恐别人听到似的三个字:“谢谢你。”</p><p class="ql-block"> 然后,她被带进囚车。囚车一路响着警笛驶出了医院,留下我愣在那里好半天回不过神来。</p><p class="ql-block"> 15年后,我已是个媒体人,去上海第二军医大学采访,住在学校招待所。就那么巧,同房间的客人正是那家医院来军医大学进修的军医。</p><p class="ql-block"> 我向军医打听那个妇人的事儿。她说去这家医院没几年,没见过这个人,好像也没听人们说起过。</p><p class="ql-block"> 哦,当然了,人们总是健忘的,何况那妇人是一个获罪之人呢,理所当然地很快就被人们忘掉了。</p><p class="ql-block"> 可我常常会想,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原本的白衣天使动了杀机,杀死一个不会危害他人更毫无自卫能力的弱智少女?而且,她对我说的“谢谢”又是什么意思?谢我帮她挑过几担水,减轻了老弱之躯的负担?还是谢我让她有了悔罪之意?她真的悔罪了,对于另一个生命来说又有何意义?</p><p class="ql-block"> 《圣经》上说,不要为死去的人哭泣,更不要为他悲哀。何况她是一个因罪而死的杀人犯。但我就是不能释怀,被这件事困扰,直到今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