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行记（三）

藤戈

雨岔光影：峡谷褶皱里的时光与风

五月十一日的晨光，是带着凉意的。夜里头疼的余劲还在，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下肚，才稍稍压下不适——同学说是洗头受凉，也或许是黄土高原的风悄悄钻了隙，倒让我记住了在外行旅的第一准则：身子是看风景的本钱。就着馒头咬下一口鸡蛋，又泡了杯浓柠檬水，酸意漫开时，窗外的阳光已把下寺湾镇的街道染得透亮。

八点整，小薛的车准时停在宾馆门口。往雨岔大峡谷去的路，两旁是起伏的黄土坡，偶尔能看见废弃的土窑洞，门口挂着的玉米棒子在风里晃。听小薛说，雨岔村早因修水库搬了家，如今归了下寺湾镇，倒让这藏在深山里的峡谷，多了几分“养在深闺”的静谧。

又闻这峡谷是亿万年前地震裂出的缝，经雨水冲刷、风沙打磨，才成了如今堪比美国羚羊谷的模样，心里便多了几分期待——不知那红砂岩的褶皱里，藏着怎样的光影秘密。

景区还未收门票，只花七十元买了摆渡车票。八点半上车，车在山路上绕了四十多分钟，才到龙巴沟景点。

向导说，峡谷的美要靠光，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的阳光最妙，我们便在入口处等了片刻。

九点四十五分，踩着微凉的风往谷里走，刚进谷口，便觉眼前一暗，再抬眼时，满是惊喜——谷壁上绿苔茵茵，像给红砂岩裹了层翡翠，阳光从谷顶的缝隙漏下来，在波浪似的纹理上淌，一会儿是暖橙，一会儿是赭红，一会儿又泛着淡淡的紫，每一道光影都在流动，像把时光揉碎了洒在岩壁上。

初闻龙巴沟，只知其藏于深境，待踏足方觉，这方峡谷原是大自然私藏的调色盘。2500米的总长，却只肯将前800米的温柔示人，余下1700米隐在山后，成了专供探险者遐想的秘境。

拾级入谷，先被它的“窄”撞了满怀。谷底最宽处不过1米，并肩走都要侧身相让；最窄时竟只剩5厘米，仿佛指尖再往前伸，就能触到对面湿润的岩壁。

10到20米高的崖壁从两侧合拢，像一双温柔的手，将天光滤得细碎，只留几缕斜斜地洒下来。

目光落处，满是惊喜。岩壁上覆着厚厚的绿苔，不是单调的绿，是浸了水汽的、带着绒绒质感的茵茵之色。

苔衣的纹理顺着岩壁起伏，像凝固的波浪，又像谁用指尖轻轻划过的痕迹。待阳光恰好落在某片苔上，奇迹便发生了——绿里透出浅黄，黄中晕着淡蓝，偶尔还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银亮，斑斓得像揉碎了的彩虹，悄悄铺在这幽暗的谷中。

谷中游人络绎不绝，狭窄的路容不得久驻。只得屏住呼吸，眼疾手快地捕捉那转瞬即逝的光影。

走出峡谷时，仍觉意犹未尽。那800米的路程，既有“侧身过窄径”的局促，又有“忽见苔上光”的惊艳，更有“快手留美景”的紧张——这般动静交织、惊喜不断的体验，大抵就是“别有洞天”最贴切的注脚了。

十一点半离开龙巴沟，去“一线天”时倒有些意兴阑珊。

不过七十米长的谷，比起龙巴沟的斑斓，终究少了些韵味，一刻钟便走完了。

从龙巴沟的意犹未尽里走出，转身便撞入牡丹沟的清幽。它没有龙巴沟那八百米的延展，更像大自然随手勾勒的短章，却凭着与前者相似的灵秀，轻易牵住了游人的目光。

最叫人驻足的，是谷中岩壁的纹理。若说龙巴沟的苔纹是温柔的波浪，那牡丹沟的肌理便是更鲜活的诗行——深浅不一的沟壑顺着崖壁蜿蜒，有的像被流水摩挲出的细腻纹路，有的似被风雕刻出的粗犷线条，层层叠叠间，竟比龙巴沟多了几分错落的韵致。

绿苔依旧茵茵，覆在这些纹理之上，像是给这幅天然的画卷，添了层绒绒的底色。

只可惜，我们与牡丹沟的相遇，少了几分天时的眷顾。正午十二点的阳光已有些灼烈，直直地洒进谷中，没了清晨或傍晚时的柔和角度。

我试着寻一处角度，想捕捉龙巴沟曾有的惊艳，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是光与岩相撞时该有的温柔，是影与苔交织时该有的朦胧。

匆匆半小时，从踏入到离开，不过短短三十分钟。脚步轻缓地走过窄窄的谷底，指尖偶尔触到湿润的岩壁，心里竟生出几分淡淡的怅然。

或许世间的相遇本就如此，总有不圆满的留白：牡丹沟藏着更丰饶的纹理，我们却错过了它最美的光影；可这份“错过”，又何尝不是一种特别的印记——让这方短浅的峡谷，在记忆里多了抹“若再早一点”的念想，也为这场旅程，添了段温柔的遗憾。

下午两点，车子往延安方向去。三点半路过枣园，便停下车来打卡。

五年前我曾来过这里，如今再进园，竟有些陌生——满园的花草树木依旧葱茏，百年梨树的枝桠斜斜探着，柳树的枝条垂在水面，可记忆里的模样却模糊了。

直到看见几位元帅的铜像，那熟悉的轮廓才慢慢清晰，仿佛又听见当年的脚步声，在这“延园”里响。

走过毛主席、周总理的窑洞，窗棂上的木纹还在，只是少了当年的灯火。

园里的枣树不大，梨树却苍劲，想来是见证过太多故事，才把岁月都藏进了年轮里。

四点二十分，告别枣园，往靖边波浪谷去。高速路上的风景渐渐变了，黄土坡上的绿少了些，红砂岩的影子多了起来。六点半抵达龙洲乡，住进沁香轩大酒店时，天忽然变了脸——乌云滚滚而来，风沙裹着土腥味扑在车窗上，正应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正想着要不要躲进酒店，却见远处的天际线亮了起来，一道彩虹突然挂在乌云与黄土坡之间，像天裂开的一道温柔的缝。赶紧掏出手机拍下这景致，心里忽然敞亮：原来风雨过后的彩虹，在黄土高原上，竟这般动人。

夜里十一点半，躺在床上，耳边还能听见窗外的风声。想着明日要去波浪谷，看那红砂岩的波浪在阳光下起伏，心里便满是期待。

这一天，从雨岔的光影到枣园的静，再到龙洲乡的风雨彩虹，倒像是黄土高原给我的一场馈赠——有惊喜，有遗憾，有陌生，有熟悉，却都藏着最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