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锻炼打卡】塞北长夜,歌声渡我(11)

月影蓝调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80年夏,正当我摩拳擦掌准备投身大比例尺地质填图时,身体却毫无征兆地垮了下来——病魔的冷枪,猝不及防击中了毫无防备的我。</p><p class="ql-block">  或许是驻地卫生条件有限,或许是水土不服,又或是在支援二工区时透支了体力。起初只是左眼发红发痒,像揉进了沙子。可查汉营子的风沙格外“偏爱”我的眼睛,没过几天,右眼也未能幸免。结膜炎,这个看似寻常的小病,在闭塞的村庄里如野火燎原,迅速恶化。眼睑肿胀如桃,灼痛日夜不息,畏光流泪不止。药水只是杯水车薪,图纸上的标记渐渐模糊,山野的轮廓在泪水中扭曲变形。工作,已成奢望。</p><p class="ql-block">  终于,在兼职卫生员何武生沉重的叹息和坚决的态度下,一圈圈绷带缠上双眼。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隔绝,世界瞬间沉入无边的黑暗。</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仿佛一脚踏空,坠入深渊。所有色彩、形状、方向感都被剥夺。我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靠耳朵捕捉身边的动静。</p><p class="ql-block">  漫长黑暗里,唯一的慰藉是枕边那台录音机,和邓丽君温柔的歌声。《甜蜜蜜》《小城故事》《月亮代表我的心》……清泉般甘冽又带着慵懒愁绪的嗓音,穿透绷带,如同母亲温暖的手,抚摸着焦灼的灵魂。旋律在土屋里低回婉转,驱散浓稠的黑暗,带来片刻虚幻的安宁。我贪婪地听着,仿佛歌声是连接外界的唯一脐带。</p><p class="ql-block">  然而命运的敲打并未停止。就在我困守于黑暗时,一场重感冒猝不及防地扑来。高烧如炼狱之火熊熊燃烧,浑身滚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喉咙干得冒烟,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p><p class="ql-block">  何武生敷在我额上的湿毛巾转眼就被烘热。他焦急地提议:“烧得太凶了!得赶紧送集宁市住院!”但我固执地摇头,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不去……我能扛……”我不愿离开分队,不愿成为拖累,更不愿在陌生之地独自面对冰冷病房。我近乎偏执地相信,年轻的身体里总藏着战胜病魔的力气。</p><p class="ql-block">  不知沉沦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推门声和叽喳说话声将我拽回现实。</p><p class="ql-block">  “哎呀!脸烧得通红!”“额头烫得吓人!嘴唇都干裂了!”“中午肯定没吃东西!这样下去怎么行?”“莫姐,快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白面,擀点面条!”“薛姐,你去找何武生,再打盆冷水来,拧个毛巾敷上!”</p><p class="ql-block">  是她们!薛丽萍、莫舒英、崔秋菊,分队的姐妹们来了!她们一进门就发现我的异常。关切、焦急的女声瞬间充满土屋,驱散了死寂。她们围拢床边,七嘴八舌,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果断。一只微凉的手轻探额头,另一只手帮我掖好被角。听着她们忙碌的脚步声、翻找声、低声商量,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渗过纱布,沿着太阳穴滑落。分不清是因为身体的难受,还是因为这猝不及防的温暖。在最脆弱、最无助、仿佛被世界遗忘的黑暗深渊里,一束束光就这样照了进来——那是队友们金子般的心。</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日子,这份温暖成了我黑暗世界里最坚实的依靠,而邓丽君的歌声常常能够让我暂时忘记身上的病痛。</p><p class="ql-block">  卫生员老何成了我的“守护神”。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准时出现,轻巧地解开绷带,仔细检查红肿消退情况,再用小镊子夹着浸透药水的棉球,小心擦拭眼睑分泌物。药水刺鼻而凉,刺激得我微微瑟缩,他却总是慢悠悠安抚:“忍一下就好咯,炎症在消了。”换好药,重新缠上干净绷带,他又絮絮叮嘱:“手莫乱揉眼睛!毛巾要勤换,开水烫过再用!多喝水,躺烦了就在屋里慢慢走走……”他的絮叨,成了黑暗中安心的背景音。</p><p class="ql-block">  队友们成了我“解闷的电台”。工作间隙,总有人来到身旁。劳文武的广西普通话总是最先响起,绘声绘色讲着上山趣事——比如差点踩到野鸡蛋,或老俞量岩层时一屁股坐到刺猬草上。他模仿俞永民的湖南腔惊呼“哎哟喂!”,惟妙惟肖,引得我发笑。俞永民则带来更“专业”的分享,用通俗的话告诉我填图发现的特别岩层构造或矿化点露头。“小伙子,等你好了,那块露头你得亲自去看看,有点意思!”他话语里带着期待。郑和平话不多,但每次来都默默坐一会儿,问问感觉,分享点分队小道消息,或安静听一会儿邓丽君的歌。阚金伟有时溜达过来,塞给我一个村里淘来的沙果,“尝尝,酸甜的,开胃!”这些或幽默、或专业、或朴实的陪伴,像一扇扇开在黑暗墙壁上的小窗,让我感知外面的鲜活,驱散病榻的孤寂。</p><p class="ql-block">  最熨帖肠胃和心灵的,是那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通常是莫舒英或薛丽萍下厨。我能听到厨房里充满生活气息的声响:面盆碰撞声,擀面杖在案板上均匀有力的“咕噜”声,菜刀切葱花时轻快的“哒哒”声。面条下锅“滋啦”一声,水汽蒸腾。不一会儿,一碗面端到床边。薛丽萍小心扶我半坐,莫舒英细心帮我把碗端稳。“小心烫啊,慢慢吃。”她们的声音近在咫尺。我摸索筷子,一口口吃着,那不仅是食物的热量,更是被人用心关照的温暖,是黑暗中实实在在的支撑。每一口,都咀嚼着浓浓的感动。</p><p class="ql-block">  这份温暖,甚至蔓延到了村支书老孙头那里。一天,他熟悉的山西腔在门口响起,还有竹篮落地声。“娃娃,听说你病得厉害?唉!遭罪了!家里没啥好东西,攒了点鸡蛋,给你补补身子!可不敢嫌弃啊!”他放下鸡蛋,又絮叨几句,叮嘱好好养病,才拖着不太利索的腿慢慢离去。那篮沉甸甸的土鸡蛋,带着老乡最朴实的关怀。</p><p class="ql-block">  在药物、歌声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下,病魔的堡垒终于松动。高烧如退潮般平息,酸痛减轻,力气一点点回到四肢。最欣喜的是,眼睛的灼痛肿胀明显消退。绷带解开复查的日子终于到来。何武生一层层揭开纱布,光线刺目得让我瞬间眯眼流泪,但那种久违的对光线的敏感,让我激动得浑身颤抖!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队友们关切的脸庞带着笑意映入眼帘——郑和平眉头舒展,劳文武咧着嘴,俞永民眼中是真诚的欣慰,薛丽萍、莫舒英、崔秋菊站在稍后,脸上如释重负。我知道,这场黑暗战役,我赢了。而胜利的基石,是穿透黑暗的歌声,更是队友们用行动筑起的、坚不可摧的爱的堤坝。</p><p class="ql-block">  地质组的前辈们看着我重新坐起,眼中有了神采,都露出由衷笑容。</p><p class="ql-block">  劳文武恢复一贯诙谐,凑过来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夹粤语腔笑嘻嘻说:“大个子,你莫讲,邓丽君唱嘞歌硬是好听得冇魂!我这阵儿晚上整理资料,冇得你床头那‘靡靡之音’伴住,根本困不着瞌睡!耳朵边净系老俞那湖南调调画图的沙沙声,闷死人啦!”他夸张掏掏耳朵,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这话不假。这些日子,邓丽君温柔缱绻的歌声,不仅是我黑暗中的灯塔,更如一阵清风,吹遍地质组小小的土屋。劳文武绘图板前哼着《何日君再来》,俞永民整理标本时不自觉跟着旋律打拍子,连最严肃的郑和平,去打饭路上也会低哼“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这突如其来的“柔情蜜意”,让队上习惯雄壮革命歌曲的年轻队员嘀咕:“地质组这是集体‘中毒’了?”但这小小插曲,成了病愈后一份独特而甜美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日子在歌声与关怀中平稳滑过。体力很快恢复,眼神重新清亮有神。</p><p class="ql-block">  终于,在一个晨露未晞的清晨,我再次背起熟悉的地质包。在查汉营子的土墙陋室里,在远离故土的塞北山野,我收获的远不止地质图上的点与线。我触摸到了人性中最质朴的光辉,体会到了“队友”二字在野外的千钧分量。这份在困境中淬炼出的情谊,如邓丽君歌声里永恒的温柔,足以穿透岁月尘埃,成为照亮人生旅途的心灯,一份温暖一生、抵御世间寒凉的永恒记忆。</p> <p class="ql-block">前排右一薛丽萍,右二莫舒英,右三崔秋菊。</p> <p class="ql-block">邓丽君演唱会。</p> <p class="ql-block">邓丽君演唱会。</p> <p class="ql-block">【2025年8月锻炼打卡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