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

月照长空

<p class="ql-block">那年在大理,晚上去逛古城,路边摊摆满了各类奇形怪状的水果。这些水果,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让我自卑,并进而心灰意冷。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汗颜,难过。我知道,我即使穷尽一生,马不停蹄,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不过尔尔!</p><p class="ql-block">世上这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水果,我最钟爱的不是从小吃到大的梨、苹果、桃、樱桃、猕猴桃……,却是中原并不产的荔枝!</p> <p class="ql-block">这些年,人们热衷于评选什么“王”,譬如“水果之王”之类的。苹果、榴莲、猕猴桃等都曾荣膺榜首。而不同水果的拥趸,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而荔枝被称为水果之王,却由来已久。唐张九龄在其所作的《荔枝赋》序里说:“南海郡出荔枝焉,每至季夏,其实乃熟,状甚环诡,味特甘滋,百果之中,无一可比。”清丘逢甲说:“若援牡丹花史例,荔枝原是果中王。”大画家齐白石题画中说:“牡丹为花之王,荔枝为果之王,独不论白菜为菜中之王,何也?”</p><p class="ql-block">荔枝王不王的,不是我钟爱它的理由。</p><p class="ql-block">我最早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叫荔枝的水果存在,是在上高中以后。</p> <p class="ql-block">我从不讳言自己不是一个好学生。我直到上了高中,才为附庸风雅而开始着意背一些古诗词。记忆里,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才首次注意到杜牧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从而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水果叫“荔枝”!这首诗让我陷入沉思:荔枝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水果,竟能使千娇百媚倾城倾国的贵妃娘娘魂牵梦绕,翘首以盼,不得之便寝食难安呢?</p><p class="ql-block">那时,我甚至觉得我这一辈子也未必能吃上这种贵重的水果!是以,我反倒不怎么把它放在心上。但是,我却又恰恰是在这个时期,平生第一次吃到了荔枝!</p><p class="ql-block">那是荔枝罐头!</p><p class="ql-block">那时,父亲总是隔三差五地冷不丁地带给我们一些惊喜。</p><p class="ql-block">那是一天中午放学后,我走进厨房,正在烧锅的父亲用手指了指案板上的一瓶玻璃瓶罐头,示意我打开尝尝。我漫不经心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荔枝”二字。那字的颜色,跟荔枝壳的颜色一样,它的背景,是一串带叶的荔枝。透过玻璃瓶,我看到了满满一瓶浸泡在糖水中的乳白色果肉。那颜色和形状,跟我后来吃过的墨鱼仔有些近似。我大喜过望,忙找出螺丝刀,撬开瓶盖,满怀期待地用勺子舀起一颗果肉放入口中。甜甜的,肉肉的,一时间竟没有品出什么“渔阳鼙鼓动地来”般的惊天动地的感觉,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似曾相识的味儿在口中回旋。这让我有些失望。母亲做完饭后,解开围裙,也尝了尝,嘿嘿一笑说:“有一股坏红薯味儿!”我听后心头一震,再一尝,细细一品,果真是这个味儿!然后,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味儿!</p><p class="ql-block">母亲对荔枝味道的定义,让我记了一辈子,然后,时常回忆这种味道。</p> <p class="ql-block">后来读苏轼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诗句,让我对荔枝有了更多的期待。</p><p class="ql-block">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事。而我吃到</p><p class="ql-block">需要自己动手剥壳的</p><p class="ql-block">从树上采摘下来不太久的荔枝,却是在2010年以后。</p><p class="ql-block">白居易有一篇《荔枝图序》,非常生动。这是一篇说明文:“荔枝生巴峡间。”他首先点明荔枝出处。这一点不全面。事实上,不只“巴峡间(指四川)”生荔枝,闽、粤、桂、琼等地,亦生荔枝。接着交代荔枝从树到叶、到花、到果的外形、味道及季节特点:“树形团团如帷盖,叶如桂,冬青;华如橘,春荣;实如丹,夏熟。朵如葡萄,核如枇杷,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彼,其实过之。”然后强调荔枝摘下后的变化:“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这就是运荔枝至长安而使唐朝百姓不胜负荷倾家荡产的原因之一:不易保存。这也是我在吃过荔枝罐头后时隔三十多年才能吃到需要自己动手剥壳的荔枝的最主要原因:“一种天然好滋味,可怜生处是天涯。”</p><p class="ql-block">白居易为什么要写下这篇《序》呢?“元和十五年夏,南宾守乐天,命工吏图而书之,盖为不识者与识而不及一二三日者云。”他说。</p> <p class="ql-block">白居易是我最喜欢的中国文人,即使苏轼也难出其右。他是一个善解人意而又平易近人的人。</p><p class="ql-block">远离荔枝产区而又好荔枝这一口的,大规模实现荔枝自由的历史,大约只有区区的几年时间。这是伴随着冷链产业的逐渐成熟而实现的。</p><p class="ql-block">“柳江六月水如汤,江边荔枝红且黄。摘时须是带枝叶,满盘璀璨堆琳琅。”这是宋朝张舜民的《荔枝》诗。荔枝上市的季节,每当看到成堆、成筐、成车的带着青枝绿叶的湿漉漉的绛红色的荔枝时,我总是心花怒放,喜形于色。然后,不问价钱,不分贵贱,买一些大快朵颐。</p><p class="ql-block">事实上,我是分不清贵贱的。荔枝有很多品种:桂味、糯米滋、挂绿、仙进奉、妃子笑、白糖罂、紫娘喜,等等。品种不同,味道便不同,贵贱随之不同,价钱从而不同。很少有名贵的品种,能卖到北方来。即使是名贵品种,即使是冷链运输,运至北方,荔枝的味道也已与刚从树上摘下时,大不相同——所谓“不可同日而语”是也!但于我而言,能吃到荔枝,已是“见猎心喜”,千恩万谢,而遑论是何品种,何种味道了。</p> <p class="ql-block">今年是我吃荔枝最多的一年。6月2日晚,我从拉萨至西安的列车上下来,独自在这座杨贵妃曾呆过的历史名城呆了将近一个星期。6月3日一早,我在未央区的一个十字路口,看见停了一遛三轮车,每辆车的车厢里,都满载着让我垂涎欲滴的荔枝……在其后的几日里,我至少每隔一天买一次荔枝,每一次至少买三斤以上。回到桐柏后,我的冰箱里从没有缺少荔枝,直到在市面上再也见不到荔枝。</p><p class="ql-block">其实,荔枝再好吃,充其量就是一种水果,不吃不会死,吃多了也不会长生不老。但是,每当我想起它,看见它,把它的壳剥开……时,我的内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泛起涟漪。不是欣喜,不是怅然……我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我初品荔枝罐头时,我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味儿一样。但我会首先想起荔枝那与众不同的颇具个性的坏红薯味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