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易(天眼7)

黄美德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我还以为时来运转。谁能想到，我人生的又一罹难降临了。

一天，有位纳姓患者问我：“日子过得怎么样？”

我这时受政治迫害，属于清查对象。我回答：“还可以。”

过了几天，纳姓患者将我的话改为：“华主席不支持造反派，造反派就不支持他，他也当不长。”

说这样的话，就是现行反革命了。于是，一份逮捕报告送至公安局。

灾难一桩接一桩。

夏日的一天，我当时正在上中班。七点钟左右，賀院长通知我，要我到楼上(即外产科)为病人作静脉切开术。这时，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当场就拒绝了。賀院长说：“病人手术以后尿液少，输液量不够会发生肾功能衰竭。”

那时，我专门订有这方面的杂志。这份杂志，也是賀院长帮助我订阅的。多器官衰竭，这时是很前沿的课题。

尽管如此，我依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賀院长又说：“我已经派某某某去取手术包了。你不要害怕，即使不成功还有另外一只腳。”

就这样，我被賀院长喊到了楼上。床沿悬挂的塑料袋，是导尿管引流的尿液，不到10毫升，黄且浑浊。賀院长指指塑料袋，然后又指着头顶的电灯泡，他说：“补液量不够，会发生肾功能衰竭。你看看这灯光，我视力不好。”

灯光暗黄而昏暗。我也听同事说过，贺院长作手术的时候，除了视力不好，他的手也会颤抖。贺院长五十多岁了，岁月不饶人。就在这时，手术包取回来了。

回忆这事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取手术包的护士，特意转到胡丽君家，她告诉胡丽君：“贺院长要黄某某作静脉切开术了。”这个护士也是居心叵测。

静脉切开术，我进修时就作过。再说我的输液技术，在全医院也是顶呱呱。除了切开皮肤和皮下组织找到静脉，然后在血管上切一小口。我的方法是，垂直进入，再往前徐徐推进。就在这时，贺院长说：“将尼龙管剪出个斜面。”

书上也有这个说法，我依照照贺院长说的做。术后半个钟头，贺院长说：“血管穿透了，肿起来了，我已经去叫胡丽君重新搞。”

之后我去看望病人，穿透血管处近腓肠肌处，我进针没有那么深。为什么贺院长事先就说到血管会穿通了，后来也真的穿通了。这个问题，过了几十年，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尼龙管长期浸泡于酒精内，时间长了尼龙管变得坚硬，削出个斜面，外面的人只要动点手腳，只要一推再推，就可以穿通血管。

之后，我站在楼梯腳，和王晓英聊天。王晓英是上海知青，她这天上夜班。这是，胡丽君从楼上走下来，我和王晓英礼貌地叫了一声：“胡医生！”

她没有理我俩，摇头摆尾地走出，边走边说：“静脉切开搞得乱七八糟。”

毕竟是穿通了，我听凭她谩骂。过后王晓英说：“我还以为你俩个好呢！”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好不好？你只要看看现在这个样子。”

不仅是医院内部，在整个勐海县都知道胡丽君道德败坏，生活作风糜烂。王晓英望着胡丽君远去的背影，她说：“如果他找你一样的人，生活还会幸福些。”

“不要瞎说，我配不上他。”我生性温柔和谦卑。

这天晚上，贺院长为什么游来游去？过后，他又来到内儿科办公室。我幽怨地说：“院长，我本来不想做但你一定逼我全做，刚才胡医生说做的乱七八糟。”

贺院长说：“她就是吹毛求疵。”

非常奇怪，这句话怎么传到胡丽君耳朵也是的谜。胡丽君就说，贺院长没有讲过这句话，这句话是我捏造出来的，并说我一惯造谣。胡丽君的大字报，第二天就贴到内儿科办公室的墙上。

接夜班的时候，我也没有注意墙上。这时，中班的护士瞥一眼墙壁，脸上发出诡异的笑。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才发现是胡丽君的大字报。大字报除了说静脉切开，主要就是说我一惯造谣。

这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当初被人捉奸在床，铁证如山，声名狼藉。小董后来说，犯男女关系错误，造反派和保守派意见一致，犯男女关系错误的胡丽君，这时成为孤家寡人，没有人搭理她，她那时也是感慨万千，她说：“除了你，谁也不理我，包括小李。”

过后，胡丽君有个名叫翟彪的大学同学来看望她，听了她的介绍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朋友，是患难之交。”

想到过往，想到了当年的八一一，我随口骂了一句：“八一一是我造谣的吗？” 这句话我批在大字报下角。

人在气头上，会做出丧失理智的事，会说出丧失理智的话，包括我也包括胡丽君。这时的旁观者，只应该化解矛盾而非添油加醋，拱火加柴。

恰恰相反，次日天未破晓，那个人就蹲踞在胡家门口，通风报信了。

这时有个特殊情况，贺院长夫人北京进修，贺院长和胡丽君相好，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竟然将胡丽君视作院长夫人，对胡丽君极尽阿谀谄媚之术。比如说，这位通风报信的人。

借下来就是胡丽君对我大打出手，我正在作治疗的时候，胡丽君如恶虎出山，猛地扑到我的身上，咬住我的脸不放。

刚开始，胡丽君四处散布，她说：“我本来是要咬她的鼻子，我要破她的相，现在我把她的脸咬烂了，哈哈哈！”

胡丽君的嚣张跋扈，至今想来令人发指。咬烂了我的脸，她还不罢休，她还追着我打。我去找贺院长，他冷酷无情地说：“你可以去告嘛！”

这句话也是恐吓我。当时，他在医院一手遮天。无奈之下，我写了张假条。我没有上班三天，有两天是我的正常休假，后来贺院长就扣了我一个月工资。

灾难一个接一个，这个时候，就是人们形容的，盐巴也会生蛆。

我当班有个规律，看过病历后，我就在病房巡视，我讲究第一手资料。

那一天傍晚，我走到12号病房的时候，只见老赵也躺床上。老赵是我院护士赵全的养父。老赵的病历诊断为高血压，高血压病人一般都是红光满面，而老赵面色萎黄憔悴。这个面容多见于肝病，我摸了摸上腹部，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看来还没有找到病因。”

就在这时，赵全跨进病房。之后，赵全就去请假，她要带养父到上级医院看病。同时，赵全把我的那句话说出来了。 贺院长便找到我，他破口大骂，他说：“今天晚上的大会就是批判你。”

那时，天天晚上都有批判大会，我是大会的批斗对象。什么都批。我平时口袋里会揣本书，多是小巧的笔记本。有人就说，“你即使当了教授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真是无奇不有。

这时，我已经熬不住了，我想好了，今晚的批斗大会以后，我就要吊死在办公室，我要变成厉鬼鬼惩治胡、贺俩恶魔。

抱着必死之心赴会，我竖起耳朵只听，直到散会也没有听到我的名字。我这才恍然大悟，贺院长对我破口大骂，原来是喝醉酒了。当然，酒醉心明白。但不管怎样，我没有上吊，我的小命就这样保住了。

那是盐巴都会生蛆的日子，每一天，我的精神都到崩溃边缘。一天，我爬上县政府高高的石阶，站在高台上回顾下面的街道，看到悠闲漫步的人流，我感到清静无为的珍贵。那时就想，到尼姑庵当个尼姑吧。

人生不易。但当我冷静回顾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眼见不平一声吼：“这个胡妖怪，她是嫉妒比她年轻漂亮啊！”

我走在路上，迎面而来的人，认识和不认识的都向我问好，仿佛一股暖流灌入我的心底。

胡丽君多次打我，有一次是在院办。胡丽君深知，她打人不得人心。于是要杨秘书写大字报，内容是我先打她。胡丽君的无理要求，被杨秘书拒绝了，胡丽君就写杨秘书的大字报。

胡丽君的坏，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这段时间，她还四处写信，其中之一是醋坛子。在大会上，胡丽君洋洋得意地说：“揭发她的信，马上就要来了。”

果然，过了几天，我被叫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三个陌生男子。李院长这时“解放”了。我落坐后，李院长说：“他们是来外调的。记住，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能乱说。”

外调的人说：“站队划线期间，你是否打过杨淑英？”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毕生没有打过人，所以我回答问题的时候，我的心平静如水，我的语音也是沉稳的。

“站队划线期间，我在流沙河砍柴。等我砍柴归来，站队划线已经结束了。同时去砍柴的有刀焕珍和杨梭，他们是我的证人。”

我讲完后， 外调的人说：“你讲的情况，和杨淑英讲的是一样的。杨淑英说，小黄和我虽然不是一个派，但小黄胆子小，她不会打人。”

诚实正直的人，我无比景仰。日后我曾经亲自登门拜访杨淑英，杨淑英说：“打手的声音我会听不出来？”

同时，杨淑英也说：“你本来和小李玩得很好，后来为什么要跟随胡丽君。”

人生没有后悔药，就因为没有后悔药，我将故事写出来警示后人。。

事情的转机是，医院新来了个党支部书记。文革时期，医院有军代表，但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新来的书记姓段，是位转业军人。说来很搞笑的，胡丽君故技重演，她又去勾引段支书了。

同事们见状，开始提醒段支书：“你要提高警惕呢，不要被糖衣炮弹击中。”

段支书笑而不语。实际上，他就像小说里的领导，他开始了调研，很快地，他就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他对我已经深表同情了。

财务科的杨瑞池，这时要随丈夫换防到昆明。她问我：“我就要走了，你的工资还在银行，你要怎么处理？”

这份工资，是被贺院长扣留的，当时由财务科存入银行。 听到问话，我不由想起伤心事，泪水像决堤的水哗啦啦往下流。

就在这时，段支书向财务科走来。我不知道段支书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折转身逃出财务科。段支书则踏着稳定的步伐迈进财务科，他指着我的脊背问道：“她为什么哭？”

杨会计讲明事由，段支书果断地说：“按照政策办事。”

次日早晨，杨会计给我开了张单子，我到银行取出我被扣的工资。

又过了多天，贺院长通知杨会计，他说：“黄某某已经承认错误了，你把扣下的工资补给她。”

杨会计听了好笑，她说：“工资都补发多天了，他突然来个通知。”

什么人造谣撒谎，一目了然。

事情不会一蹴而就。胡丽君整人之心，那是根深蒂固。这时，我不再忍耐了，我说：“我辞职了。”

我就没有再去医院上班，段支书带着他爱人来到我家，他说：“你要相信组织。”他劝我回医院上班，他还说真相会有大白的一天。

那一次，来看望我的，还有财务科的刘老师。

胡丽君勾引段支书，引发贺院长的吃醋。一次酒醉，他追着胡丽君大骂，他说：“你狗日的胡丽君，老子上你的当受你的骗。”这件事情也是立马就传开了。这么两句话，却暴露了很多的事情。万恶淫为首，说的一点不假。

罗曼.罗兰：

一个贤淑的女人是尘世的天堂。

这时，在北医进修的院长夫人归来了。我将罗曼.罗兰的话献给她。

“家花没有野花香，野花没有家花常。”有贤妻良母，贺院长回归家庭。

今天，当我回忆这一事件的时候，我就想起，我的脸被咬烂了，也很难过，因为我曾经是很漂亮的女人啊！我那时就挠挠头，庆幸她没有打坏我的脑子，我还可以看书学习。正是这份坚守，我并没有荒废学业，那段时间我还自学英语。1981年北京医疗队来了，当时说的是最后一批，我向卢医生提出进修请求，卢医生立马就找贺院长，贺院长也是立马就去找州卫生局。最终我如愿以偿，我参加了北医办的学习班，因为有原来的基础，结业考试我拔了头筹，我得了满分，这为我到北医进修奠定了基础。

胡丽君在大会上宣称：“我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我对某某就非常好。”

某某就是文乔，尽管是刘医生主动追求，但和我两厢比较，毕竟夺走了她的丈夫。胡丽君以玩弄男人著称，没有想到被人玩弄的一天，她气愤填膺，拒绝与刘医生离婚，对文乔口诛笔伐整整十年，直到成1988年，文乔与其他男人再婚，她才在刘医生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在业务上，胡丽君几次将病人的输尿管误为韧带剪断。

至于我，1985年到北医大进修病理学，从此成为一名病理医生。人生就这样祸福相依中不断进步，坚韧顽强是我的座右铭。人生，柳暗花明又一村。

文首关于华主席的言论，后来找我谈话：“你只要承认反对华主席，给你加一级工资。”

我也不是傻瓜，讲了那话就是现行反革命，那是要坐牢的，何来的加工资。就在这时，李院长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不能乱说啊！”李院长这是委婉的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