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br></div><div><br></div><h1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犀港桥畔觅诗情</font></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张善格</div><br> 通羊镇的秋,总来得格外温和。暑气刚褪,清晨的风里便裹着几分清爽的凉意,悄悄漫过街巷与河岸。<div> 2025年8月25日这天,天刚蒙蒙亮,通羊镇诗联分会的十余位诗人便已聚在犀港村——这里,即将复修竣工的犀港桥正静静候着他们。</div> 车子停在村头,远处犀港桥的轮廓就撞进视野。它横跨在通羊河支流上,像一道被时光反复打磨的弧线,温柔地勾连着河的两岸。此刻的桥身还围着竹制脚手架,蓝色防护网在晨风里轻轻晃荡,几名工匠蹲在桥檐上,手里的刨子划过木料,细碎的“沙沙”声顺着风飘过来,成了古桥苏醒的序曲。 诗人们一脚踏下车,脚步便不由自主往桥边凑:有人举着手机,想定格下脚手架与古桥交织的奇妙画面——新旧碰撞间,倒显出几分别样的生机;有人眯起眼,指尖轻轻划过斑驳的桥体,试图从裂痕与纹路里,辨认出几百年前的印记。很快,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桥身内侧的几根木柱上:柱身黝黑,布满深浅不一的纹路,像老人手背凸起的青筋,却依旧撑着挺拔的姿态,透着股不服老的劲儿。 站在桥边听河水潺潺,指尖触到微凉的风,恍惚间竟忘了眼前的施工景象。“你们看!这港汊的形状,倒真像藏着些东西。” 同行的诗人老张突然指着河面开口,一句话瞬间勾住了所有人的兴 ——犀港的名字里,本就裹着一段古老的传说。 关于“犀港”的由来,《通山王氏宗谱》里有段简略记载:“犀港者,石壁下小港入通羊河处也。河底深岩有石洞,可容数犀。月白风清夜,常有人见犀伏岩望月,以为祯祥,故以‘犀名之。”文字虽短,却足够鲜活。再低头看眼前的河面,水波轻轻晃动,竟真觉有几分犀牛隐在水里的错觉。诗人们忍不住展开想象:千百年前的某个月夜,银辉洒在河面上,几头犀牛从石洞里缓缓走出,趴在岩边抬头望月;或许岸边有晚归的农夫撞见这一幕,惊得驻足,而后便把这“祥瑞之景”当作故事,代代传了下来。久而久之,“犀港”这个名字,便跟着河水的流淌,深深刻进了通山的土地里。 从前,犀港桥东端立着一块青石碑,碑上该记着古桥的过往,可惜在岁月里遗失了,只留些碑文的碎片散在旧籍中。如今人们只能从零星记载里考证:这座桥始建于北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年)——那是个 “大局升平,天下大治” 的年代,仁宗皇帝颁下诏书,令各州府县修缮官道驿路,凡河港阻碍交通的地方,都要建石桥。犀港恰在通羊河与小港的交汇处,是村民往来的必经之路,每到雨季,河水暴涨,渡船常被冲翻,建桥便成了刻不容缓的事。 明庆历年间,《通山王氏宗谱》里又记了犀港桥的修建:“募乡勇百余人,采石于南山,伐木于西岭,历半载而成。” 如今再看桥的弧度、护栏的样式,还能寻见北宋石桥的典型风格——简约却扎实,藏着古人过日子的实在劲儿。 诗人们绕到桥边的杨柳丛中,远远望着古桥,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激动。风掠过柳叶的瞬间,眼前的施工景象竟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明清时期的 “犀港晨耕图”——仿佛真的穿过了时光隧道,站在了几百年前的清晨。 那该是个春日的早晨,烟雨朦胧。溪水涨了些,漫过岸边的青草,远处的山峦被雾气裹得严实,只露出淡淡的轮廓。鸡鸣声还没歇,农夫人已起身:头上戴着竹编斗笠,边缘垂着细竹丝,能挡雨也能遮阳;身上披的蓑衣是新织的,麦秆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湿润气,格外提神。他左手牵着老牛,牛绳是稻草拧的,老牛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尾巴时不时甩一下,赶跑身上的飞虫;右肩扛着犁耙,木柄被磨得发亮,显然是用了许多年的老物件。 两人一牛,踏着田埂上的小路往前走——那路是无数人和牛踩出来的,泥土紧实,哪怕下着雨也不泥泞。当他们走进晨曦里,身影渐渐被雾气晕开,只剩犁耙划过泥土的“唰唰”声,还有老牛偶尔的“哞”叫,像是在跟主人说着贴心话。这便是犀港村最寻常的清晨,却藏着最动人的诗意。 犀港桥正是这幅图景里最亮眼的一笔。明清时期的桥身,比北宋时多了几分精致:圆浑的木柱刷了桐油,泛着温润的光,摸上去滑而不腻;桥顶的瓦面飞檐翘角,每片瓦上都刻着简单的花纹,下雨时,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像串起的珍珠,“滴答”声能传很远;桥两侧安着厚实的木凳,是给过往行人歇脚用的,凳面被磨得光滑,能读出无数人的体温;弧形的护栏不高,刚好能拦住贪玩的孩童,栏柱上刻着小小的犀牛图案,虽不算精细,却透着股憨态可掬的可爱;桥面上铺着青石板,石板间的缝隙里长着青苔,走上去软乎乎的,带着点自然的弹性。 这时的犀港桥,早已不只是一座通途,更成了村里人的“生活舞台”。清晨,农人们扛着弓犁、牵着水牛从桥上走过,走累了就靠在木凳上歇会儿,张口便唱山歌——调子是祖辈传下来的,歌词随口编,唱的是田里刚冒芽的庄稼、家里等着吃饭的妻儿,声音嘹亮得能传到河对岸。桥下的溪边,大嫂们提着竹篮来洗衣,篮子里装着皂角和捣衣杵,她们一边甩着杵子“砰砰”敲打衣物,一边听着桥上的山歌,偶尔红着脸应和几句,引得桥上的农人笑得更欢,歌声也更响了。 最妙的是桥侧的石犀牛。那是用青石雕刻的,有三四头,或卧或立,藏在水边的岩石旁。河水涨时,犀牛的身子会被淹没,只露出头顶和牛角,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真的在水里游动;水浅时,就能看见它们光溜溜的脊背——那是岁月和流水反复打磨的痕迹,摸上去格外光滑,带着水的凉意。村里的老人们总说,这些石犀牛是“镇水兽”,有它们在,河水就不会泛滥,村子就能安安稳稳的。 于是,犀港桥便有了“上有繁华,下有祥瑞”的景象。远村近邻的人,常会特意绕到这里:有人是来赏景的,看晨耕、听山歌、观犀牛,把美景装进眼里;有人是来歇脚的,坐在桥边的木凳上,吹吹河风,跟陌生人聊几句家常,把疲惫吹散;还有文人墨客,带着纸笔来这里,把眼前的景致、心里的感触写成诗词,让犀港桥的美,能留在文字里。 其中最有名的,要数那首《犀港晨耕》。词里写“绣壤邑郊西,烟火沿溪”,先点出犀港村的位置——在通山县城西边,溪水旁满是人家的炊烟,透着烟火气;“晨人三月听莺啼,未罢鸡声忙策犊,犁破春畦”,把春日清晨的热闹写活了:三月里莺啼阵阵,鸡叫还没停,农人就已牵着牛,把春天的田地犁出一道道浅沟;“不顾雾犹迷,带水沾泥”,藏着对农人的疼惜——哪怕雾气没散、身上沾着泥水,他也顾不上擦,只想着把地种好;“隔宵应砺采苹妻”,又添了份温情:前一晚,妻子一定已经把农具磨得锋利,等着他清晨出发。词的后半阕里,“古道崖前,隔断平川”“夕阳催促急催船”,又写了犀港桥的重要性——哪怕到了傍晚,还有行人争着过桥、坐船,热闹劲儿一点不输清晨。最后一句“送过了残阳,燃起犀光”,更是点睛之笔:夕阳落下后,桥边的灯火渐渐亮起,映着水里的石犀牛,仿佛连犀牛都跟着发出了暖光。 当代诗人也为犀港桥留下了不少笔墨。王梦林先生的《犀港桥赋》里,“犀降通羊咕噜蛮荒”,说的是犀牛传说为这片土地带来了生机,让原本的蛮荒之地有了灵气;“山洪覆舟,庶民背乡,犀牛坤兽土扼水,暗神伤”,回忆了建桥前的苦难——洪水肆虐时,渡船常被掀翻,百姓只能背井离乡,也更显石犀牛 “镇水” 的意义;“渔樵耕读,青瓦炊烟,桥下浣女泛倩影,童采桑”,则把桥边的日常画了出来:有渔翁捕鱼、樵夫担柴、农夫耕地、书生读书,还有浣衣的女子映在水里的倩影、采桑的孩童跑过田埂,满是生活的鲜活;“古道商贾归来满仓”,又写出了犀港桥作为古道要冲的繁华——商人从这里经过,带着满仓的货物回家,脚步声里都是丰收的喜悦。而徐清奇先生的 “亭中逢百叟,对饮话沧桑”,则勾勒了一幅更温情的画面:桥边的亭子里,几位老人围坐在一起,手里端着茶碗,聊着犀港桥的过往,岁月的沧桑在闲谈里,都化作了平和的笑意。 这些诗词,就像一颗颗珍珠,串起了犀港桥的千年岁月。它们或许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句句透着真情——古桥的美景、村民的生活、时代的变迁,都被定格在了文字里,成了不会褪色的记忆。 这时,诗人们站在桥边,曾担心这座陪着通山人走过几百年的古桥,会慢慢消失在时光里。如今看着工匠们小心翼翼地修复木柱、铺整石板,看着诗友们举着手机、捧着本子,兴致勃勃地记录古桥的每一处细节,他忽然觉得,犀港桥从来都没有老去过——它只是在时光里打了个盹,如今被唤醒了,要带着千年的故事,继续陪着犀港村,陪着通山人。 太阳渐渐升高,晨露顺着柳叶滴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泥土里。诗人们在桥边拍了合影,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照片里,脚手架还没拆,防护网还在风里飘,但古桥的轮廓已经愈发清晰,河水里的石犀牛,仿佛也跟着露出了笑脸。大家约定,等犀港桥复修完工的那天,还要再来这里,带着新写的诗篇,给这座 “苏醒”的古桥庆贺。 回来的路上,诗人们聊着刚才的见闻:聊桥身木柱的纹路,聊石犀牛的传说,聊明清时期的“烟雨晨耕图”,也聊着自己心里冒出来的诗句。没人刻意提起,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犀港桥不只是一座桥,它是通山的根,是藏在时光里的文化魂,更是无数人记忆里的乡愁。而他们这些诗人,能做的,就是用文字把这些故事写下来、传下去,让犀港桥的千年回响,能越过山河,传到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