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寺

飘忽轶男

走进塔尔寺

文/飘忽轶男

在西宁香巴林卡莲花山坳间，汉式宫殿的飞檐与藏式碉楼的棱角依山铺展，塔尔寺——这座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自1379年立寺至今，始终是信仰与艺术的坐标。它是宗喀巴大师的诞生地，寺内旃檀树承脐带血而生，树芯藏十万狮子吼佛像；它藏着世界级的“艺术三绝”，酥油花凝佛国百态、壁画绘千年史诗、堆绣塑圣容慈悲；它有鎏金灼目的大金瓦殿，有嵌千颗宝石的11米银舍利塔，更有显宗、密宗等四大学院传习智慧。这里，每一缕酥油香都缠绕着岁月，每一寸金顶红墙都沉淀着信仰，等待着每一个朝圣者与寻访者，触摸六百年的心灵震颤。

——题记



一、金顶映雪山：初遇圣地的震颤

2025年8月23日，当采风团的大巴车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塔尔寺的金顶突然刺破云层。我攥着相机的手骤然收紧——那不是单纯的建筑，而是一片悬浮在莲花山间的金色曼陀罗。鎏金铜瓦在高原阳光下流淌着液态的光芒，与远处雪山的银辉交织成神圣的经纬，仿佛天地在此处折叠，将六百年的信仰沉淀成可触碰的实体。

导游万玛多杰介绍说，塔尔寺始建于1379年，因先有纪念宗喀巴大师诞生的莲聚塔，而后才有寺。车窗外，八宝如意塔如八尊入定的老僧，塔身经文在风中低语。我忽然想起六世班禅曾在此驻锡四月，他的袈裟拂过的每一块砖，此刻都在烈日下泛着温润的光。

跨过寺院大门的瞬间，酥油灯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混合着松烟、奶香与岁月的味道，粘稠得能渗透灵魂。大经堂前的石板路上，深深浅浅的叩拜痕迹如年轮般叠加，最深处竟能容下半个手掌。一位藏族老阿妈正在磕长头，她的藏袍下摆沾满尘土，额头的茧子像一枚褐色的印章，每一次伏地都伴随着佛珠拨动的脆响。我忽然意识到，这些被朝圣者躯体丈量过的土地，早已将信仰刻进了石头的肌理。

二、艺术三绝：指尖上的千年佛光

在酥油花馆，我终于明白何为"凝固的信仰"。玻璃展柜中，那尊文殊菩萨像正以悲悯的眼神注视众生，衣袂褶皱间的金色纹路细如发丝，连莲花宝座上的露珠都凝结着冰晶般的光泽。讲解员说，艺僧们在零下十度的冰窟里，用冰水浸泡手指防止酥油融化，历时数月才完成这样一件作品。每年正月十五展出后，这些耗尽心血的艺术品便会被焚毁，来年重新开始——这是藏传佛教"诸行无常"的哲学，也是匠人对永恒的终极致敬。

壁画前的藏族画师正在修复一幅《释迦牟尼本生图》。他手持牦牛毛制成的画笔，蘸着孔雀石研磨的颜料，在脱落处轻轻晕染。"绿色要用三种不同的矿物调和，"他头也不抬地说，"就像信仰需要不同的修行来滋养。"我凑近细看，那些历经六百年风雨的色彩依然鲜活如初，佛陀衣袍上的金线竟是真金箔贴就，在光线变化间流转着神秘的光晕。

堆绣唐卡《白度母》带来的震撼更为直接。丝绸剪裁的度母像悬浮在锦缎之上，衣褶处填充的羊毛让画面呈现出浮雕般的立体感。最妙的是她的眼睛，是用珊瑚和绿松石镶嵌而成，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仿佛被慈悲的目光笼罩。当讲解员提到堆绣技艺需要“身、口、意”三密相应时，我忽然懂得，这些艺术品早已超越了工艺的范畴，成为修行者与神灵对话的媒介。

三、银塔深处：触摸六百年的心跳

大金瓦殿的鎏金宝顶在高原正午的阳光下近乎灼目。我怀着朝圣者般的敬畏跨过门槛，那座高11米的银制舍利塔瞬间占据了全部视野。塔身镶嵌的宝石在酥油灯下流转着虹彩，塔瓶内供奉的旃檀树据说是宗喀巴大师诞生时脐带血所化，树叶上天然形成的狮子吼佛像依然清晰可辨。

"这是世界一庄严。"导游的声音低沉下来，"六世班禅曾在此供奉三百五十五次五种百供，十世班禅的坐床典礼也是在这里举行。"我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塔身的银饰，冰凉的金属表面残留着无数信徒的体温。在某个瞬间，我仿佛听见六百年的诵经声从塔底深处传来，那是历代高僧大德的祈愿在时空里震荡。

殿角的酥油灯海正在无声地燃烧。一位年轻的僧人跪在蒲团上，将新的酥油注入灯盏。火焰轻轻摇曳，在他绛红色的袈裟上投下跳动的光斑。我忽然想起搜索到的资料，塔尔寺每年消耗的酥油超过万斤，这些由牧民们用牦牛鲜奶提炼的贡品，早已将尘世的烟火气升华为信仰的温度。

四、朝圣者之歌：用躯体丈量永恒

午后的广场上，朝圣者的身影与转经的人群交织成流动的经幡。一位身着藏袍的老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额头布满深深的沟壑，每一道纹路里都嵌着经年的尘土；双手戴着牛皮护套，膝盖处的补丁重叠地摞着补丁。他的动作缓慢而精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膝盖触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整个身体如朝圣者专用的木板般平直铺展，额头在石板上叩出清晰的印记。

"他已经磕了三年，每天三百次。"旁边的喇嘛轻声说，"为了给孙子祈福。"我看着老人起身时颤抖的双腿，看着他从怀中掏出糌粑就着冷水吞咽，忽然明白信仰从来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体到每一次伏地时扬起的尘埃，每一粒糌粑里裹挟的阳光，每一滴落在转经筒上的汗珠。

暮色渐浓时，朝圣者们开始绕行寺院。他们的身影在大金瓦殿的金顶下渐次拉长，最终与山体轮廓融为一体。经幡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将六字真言送往云端。我忽然想起藏族诗人的诗句："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此刻，这些用躯体丈量圣地的人们，不正用生命书写着最质朴的《金刚经》么？

五、暮色中的启示：曼陀罗的觉醒



离开时，夕阳正为塔尔寺镀上最后的金边。大金瓦殿的鎏金宝顶与远处的雪山交相辉映，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片金色的海洋。我站在莲花山观景台，看着朝圣者的身影如蝼蚁般执着地蠕动，忽然懂得：塔尔寺不是静止的博物馆，而是一座活着的信仰之城。

那些磕长头的朝圣者，那些绘制壁画的艺僧，那些转动经筒的牧民，他们用不同的方式诠释着同一种虔诚。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后，酥油灯次第亮起，塔尔寺在夜色中化作漂浮的佛国。我忽然明白，所谓心灵震撼，不过是在某个瞬间，我们与千年信仰产生了共振；所谓灵魂洗礼，不过是在凝视众生相时，照见了自己内心的尘埃。

回程的大巴启动时，我看见那位磕长头的老人依然在暮色中伏地。他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黑点，却在我眼中越来越清晰。车窗玻璃上，塔尔寺的金顶如同一枚永不褪色的烙印，深深嵌进了记忆的深处。而那些在经幡下流转的故事，那些在酥油灯前凝固的时光，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化作照亮生命的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