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序言:景观社会中的矛盾叙事——低价旅游的幻象与本质</p><p class="ql-block">      在德波所定义的“景观社会”中,旅游已异化为被视觉符号操控的消费形式。当各大平台依托算法精准推送“稻城亚丁6天5晚仅需2000元”等低价旅游广告时,消费者易将其视为通往理想目的地的捷径,却忽视了广告背后“景观的否定性”——那些经过美化的宣传影像,实则是对真实旅游体验的系统性遮蔽。在资本逻辑主导的旅游异化进程中,核心问题愈发凸显:消费者所购买的究竟是休闲体验,还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价值剥削流程?</p><p class="ql-block">     一、景观社会中的认知迷障:标价导向下的行程困境与价值悖谬</p><p class="ql-block">     七月末正值暑热高峰,我们以参与者身份体验了三条定价明确的旅游线路,分别为2000元的稻城亚丁六日游、1300元的西蒙五日游及1400元的青甘大环线八日游。此类看似具备高性价比的价格,对消费者形成较强吸引力,却未充分披露行程中的隐性成本与不合理安排。</p><p class="ql-block">    从价值逻辑来看,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阐述的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矛盾,在低价旅游团中呈现出现代变体。以稻城亚丁六日游为例,正常线路基础成本已清晰揭示价格谜团:门票350元(含亚丁与稻城景区)、交通1200元(大巴车费用均摊)、住宿800元(5晚经济型住宿)、餐饮450元(5早11正餐),仅基础成本便达2800元,尚未计入导游服务、保险等必要开支。2000元的报价从源头便存在价值缺口,而填补缺口的路径,恰是布迪厄“象征暴力”的前置铺垫——通过低价吸引消费者,再以隐性手段完成价值补偿。</p><p class="ql-block">    实际行程中,游客每日需在凌晨(寅卯时分)起身集合,直至深夜(子丑时分)方可返回住宿地点,大量时间耗费在交通环节,个人时间与空间支配权被严重压缩。数据显示,稻城亚丁行程中,游客清醒时段内有53%的时间被用于停留购物点;西蒙与青甘大环线行程的该比例更高达68%,行程核心目标严重偏离旅游本质。</p><p class="ql-block">    食宿条件的失衡,成为旅游服务异化的显著表征。旅游合同中承诺的“特色餐饮”,实际提供的是品质低下、存在异味的盒饭;约定的“舒适住宿”,实为设施简陋、密封性差的板房。这种系统性的服务与承诺不符,印证了马克思商品拜物教理论的核心观点——当旅游服务异化为单纯的交易符号时,其原本承载的休闲、体验等使用价值便被弱化甚至消解。</p><p class="ql-block">     进一步观察可见,低价旅游产业链中存在多层级的利益剥削机制:线上销售平台借助算法优化营销话术,强化信息不对称;旅游产品签约方利用法律文本漏洞设置隐性条款;导游则承担起强制消费的执行角色,如青甘大环线导游阿布曾以“不买足三千,今夜睡戈壁”等言语对游客实施胁迫,这一行为正是福柯“规训权力”理论在现实场景中的典型体现。</p><p class="ql-block">  二、规训与惩罚:旅游领域中的权力微观机制</p><p class="ql-block">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描绘的“圆形监狱”机制,在低价旅游的移动场景中得到完整复刻——旅游大巴作为封闭空间,导游通过三重权力构建规训网络:以麦克风为工具的“声音权力”,确保指令的绝对传达;以行程表为依据的“时间权力”,精准控制游客的行动节奏;以购物点为核心的“空间权力”,锁定价值提取的关键场景。</p><p class="ql-block">     这种规训机制在导游行为中具体呈现:西蒙行程中,导游阿龙以“不买门票就赶走”的威胁强迫消费,其逻辑与阿尔都塞“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微观运作高度契合——通过威胁性话语,将资本诉求转化为游客的“自我约束”;青甘大环线导游阿布的言语恐吓,则更直接地体现了福柯“惩罚的微观物理学”,通过持续的身体监督(如清点购物小票)与道德评判(如指责“不消费就是不支持西部发展”),逐步瓦解游客的反抗意识,使其沦为顺从的消费主体。</p><p class="ql-block">     值得关注的是,部分游客选择中途离团的行为,构成了对规训体制的主动反抗。这一行为恰是德塞托“逃避策略”的实践——在被严格掌控的行程中,通过脱离既定轨道,重新夺回身体与意志的主导权,成为对抗异化场景的重要微观力量。</p><p class="ql-block">   三、符号暴力的仪式化呈现:消费主义的隐性操控与宗教异化</p><p class="ql-block">     低价旅游行程中的购物点,存在明显的空间政治学特征。以藏药银器店为例,店内通过藏香氛围营造、诵经音频播放及“活佛”形象塑造,构建出布迪厄理论中的“符号暴力”场景。游客在此场景中,先后经历“支持西部发展”的道德绑架、“开光法器保平安”的宗教权威施压,最终在群体心理影响下完成消费行为。</p><p class="ql-block">    从符号消费理论来看,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指出的“消费即符号操控”,在低价旅游场景中被推向极致:银器被赋予“祛湿排毒”的医学符号,天珠被贴上“辟邪保平安”的宗教符号,牦牛骨粉则被包装成“延年益寿”的生命符号。这些符号脱离商品本身的使用价值,成为漂浮的“能指”,而消费者支付的费用,本质上是为符号意义买单。典型案例显示,云南某游客在类似场景中花费万元购买的翡翠,经专业鉴定实际价值仅千元,900%的溢价部分,正是“符号暴力”的直接成本。</p><p class="ql-block">    更具隐蔽性的是宗教场所的符号异化。当喇嘛以“免费祈福”为噱头,随后推销高价“开光法器”时,韦伯所提及的“世界的祛魅”出现诡异反转——宗教未被理性化消解,反而被商业逻辑重新赋予“神秘性”,沦为牟利工具。这种宗教异化相较于马克思论述的劳动异化,更具欺骗性,因其直接作用于消费者的精神层面,通过操控信仰需求实现价值榨取。</p><p class="ql-block">    此外,行程时间分配存在严重失衡,青甘大环线八日行程中,游客被强制进入玉器城五次,单次停留时间长达三小时,累计时长远超景点游览时间。这一现象印证了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在低价旅游的行程设计中,购物中心被塑造成“核心场景”,而旅游景区则沦为“过渡空间”,游客的愤怒情绪在长期强制消费中逐渐被驯化,消费行为演变为一种被动接受的“仪式化任务”。</p><p class="ql-block">    四、时空殖民化与体验匮乏:低价旅游中的时空压缩与身体异化</p><p class="ql-block">     罗莎在《加速:现代时间结构的改变》中指出的“时空压缩”,在低价旅游团中达到极致。以稻城亚丁六日游为例,游客需在6天内完成2500公里的高原穿梭,日均车程长达8小时,有效游览时间不足宣传时长的三分之一;青甘大环线行程中,景点停留多为“打卡式拍照”,游客甚至来不及深入感受景观内涵,便被催促前往下一站。</p><p class="ql-block">     这种时空安排背后,是资本对旅游空间的重构。依据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低价旅游中的空间已转化为“抽象空间”——沿途风景沦为“等待被穿越的虚无”,仅作为连接购物点的过渡;而购物点作为“价值提取场域”,成为行程的真正核心。游客的身体在此过程中,经历德勒兹所说的“无器官身体”转变:吃饭时间被固定、购物行为被强制、睡眠时间被压缩,个体沦为纯粹的“价值产出工具”,失去对身体与体验的主导权。</p><p class="ql-block">     五、产业链异化与劳动价值贬低:低价旅游中的资本逻辑与职业异化</p><p class="ql-block">     低价旅游产业链呈现出扭曲的利益分配格局,印证了波兰尼在《大转型》中的警示——当市场经济脱离社会约束,劳动力、土地等要素会被“虚拟商品化”。具体来看,线上销售人员每单可获15%提成,导游无基础工资,还需向旅行社支付“人头费”(即带团资格费),司机则依赖购物返点维持生计。整个产业链的价值循环,完全依赖对游客的强制消费,而非正常的服务收益。</p><p class="ql-block">     其中,导游群体的异化最为典型。像稻城亚丁行程中受过高等教育的导游阿娟,虽具备文化阐释能力,却不得不违背专业操守推销商品;西蒙导游阿龙将职业尊严转化为销售业绩,通过辱骂威胁达成指标;青甘大环线导游阿布则彻底沦为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仅以购物额度作为行为目标。这种梯度异化的背后,是行业劳动价值的扭曲——导游作为“文化传播者”的内在价值被磨灭,仅剩下“销售工具”的工具性价值,职业本身的专业性与尊严感被彻底消解。</p><p class="ql-block">    六、内卷化困境与质量差距:低价竞争中的囚徒困境与福利剥夺</p><p class="ql-block">    黄宗智提出的“内卷化”概念,在低价旅游市场呈现出新形态——行业未通过技术创新、服务升级提升价值,而是在既定模式内“自我消耗”。各旅行社陷入价格战的囚徒困境:为吸引消费者,不断压低报价,而成本缺口通过降低服务质量、增加购物点填补,形成“低价—低质—更低价”的恶性循环。</p><p class="ql-block">     这一过程中,消费者面临阿马蒂亚·森所说的“福利剥夺”:看似以低价获得旅游服务,实则失去应有的体验质量——劣质的食宿、被压缩的游览时间、强制消费的压力,均构成对消费者权益的损害。格尔茨在《农业内卷化》中描述的“边际效益递减”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每降低100元团费,需增加2个购物点弥补损失,而每个新增购物点会导致游客满意度下降5%,进一步削弱行业口碑。最终,市场陷入纳什均衡:所有参与者均知晓现状不可持续,但单个旅行社若率先提升价格、优化服务,会失去价格竞争力,因此无人愿打破僵局。</p><p class="ql-block">    七、反内卷的路径探索:构建旅游行业的理性发展模式</p><p class="ql-block">     破解低价旅游的异化与内卷困局,需从制度、行业、个体三个维度协同发力,汇聚微观抵抗与宏观治理的力量:</p><p class="ql-block">(一)微观抵抗:消费者的象征抵抗与话语权力</p><p class="ql-block">     当前市场中,已出现诸多对抗异化的微观力量:中途离团的游客践行德塞托“战术抵抗”,以身体行动打破规训;在线平台的差评构成福柯所说的“反向话语”,通过真实体验分享削弱低价广告的欺骗性;消费者向监管部门提交的投诉信,则是哈贝马斯“沟通理性”的实践,推动问题进入公共治理视野。这些力量虽看似分散,却在逐步改变市场认知,为行业变革奠定基础。</p><p class="ql-block">(二)制度层面:建立价格监管与合同规范机制</p><p class="ql-block">     借鉴重庆市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联合八省市发布的旅游市场预警系统,建议构建全国统一的“旅游价格熔断机制”,对低于成本价30%的旅游线路,自动触发监管审查程序,阻断“低价陷阱”的源头。同时,参考香港《商品说明条例》中的“误导性遗漏”条款,在旅游法修订中明确规定:旅游合同未清晰标注购物时长占比、隐性消费条款的,一律视为欺诈行为,依法追究相关主体责任,从法律层面规范合同文本。</p><p class="ql-block">(三)行业层面:回归文旅本质,摒弃流量依赖与价值扭曲</p><p class="ql-block">     行业需摆脱对“网红营销”的过度依赖,避免陷入“流量竞赛”的非理性竞争。例如,河北文旅“日更75条短视频”的营销模式,虽能短期吸引关注,但难以形成长期品牌价值;相比之下,成都深耕“美食之都”文化内涵、苏州挖掘园林文化体验的发展路径,更能实现文旅价值的可持续传递。此外,乡村旅游需警惕同质化风险,避免所有乡村景区均复制“油菜花田+网红秋千”的模式,应注重挖掘地域文化特色,保留“乡愁”核心元素,以“文化资本”(布迪厄语)构建差异化竞争力。</p><p class="ql-block">    同时,需重构导游职业价值体系:建立导游基础工资保障制度,取消“人头费”,将导游收入与服务质量、游客满意度挂钩;通过专业培训提升导游的文化阐释能力,使其回归“文化传播者”的职业定位,而非“销售工具”,从产业链上游缓解职业异化。</p><p class="ql-block">(四)个体层面:强化理性消费意识,主动抵制异化场景</p><p class="ql-block">     游客个体的觉醒是推动行业变革的重要力量。在面对低价旅游产品时,应理性识别价格与成本的背离,主动拒绝“赎身式旅游”;在行程中遭遇强制消费时,明确表达诉求、集体抵制不合理安排,通过“用脚投票”选择价格透明、服务规范的“纯玩团”——这不仅是对优质服务的认可,更是对个人主体性的捍卫,通过消费选择引导市场向良性方向发展。</p><p class="ql-block">    结语:迈向本真的旅游体验——重寻“诗意栖居”的旅游本质</p><p class="ql-block">      海德格尔提出“人应当诗意地栖居”,这一观点为旅游行业的发展提供了核心指引。当旅游异化为充满强制与剥削的“苦役”,消费者失去的不仅是金钱与时间,更是与世界真实相遇的机会——在稻城亚丁的雪山前,应感受天地壮美而非盘算购物指标;在塔尔寺的经殿中,应体会宗教宁静而非计较法器价格。</p><p class="ql-block">      要打破内卷化的困境,需消费者摒弃“低价幻觉”,认清低价背后的价值剥削;需从业者重拾职业尊严,以服务质量与文化内涵赢得市场;需监管者建立长效机制,阻断恶性竞争的链条。唯有如此,才能实现从“景观消费”到“本真体验”、从“价值榨取”到“价值共创”的范式转变,让旅游回归其本质——成为人类探索世界、丰富精神、实现自由而全面发展的重要维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