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无凭，情已非昨 雪馨

雪馨

霜落无凭，情非昨日

雪馨

断雁一声秋，秋向云山落。落尽清霜寄与谁，谁在风前约。

约也不曾来，来者无凭托。托迹红尘直到今，今已情非昨。

——卜算子·无凭

　　秋意漫过云山时，断雁的啼声撞碎了暮色。清霜落了满阶，想寄一片去赴旧约，风里却只有空荡的回音——说好的人没等来，等来的，又算不得凭据。

就这样在红尘里兜兜转转，把日子过成了褪色的笺纸。再回头看，当年凭栏立的月光还在，只是心头的情分，早不是昨夜模样了。

　　秋意是悄没声息漫进来的，像谁在身后轻抖了把碎银，冷不丁就落了满纸。这首《卜算子》，原是没打算成篇的，不过是把日子里飘的碎念头串了串，倒成了旁人眼里的“愁绪”，其实啊，更多是对着时光发的呆。

秋日的天总显得格外高，高得人心里发空，那只雁就那么孤零零地飞着，翅膀划开云影时，一声啼叫落下来，竟像把秋字从云里拽了出来。“断雁一声秋，秋向云山落”，这两句是跟着雁影走的——雁是“断”的，不是雁群里的一只，是掉队的、独行的，就像某一刻突然站在路口的自己，身边人潮涌涌，偏就觉得只剩自己。秋也不是铺天盖地来的，是“向云山落”，往山坳里钻，往云缝里躲，像极了那些说不清楚的情绪，不声张，却一点点漫进骨头缝。

去年的一个晨起，院角的石阶上凝了层薄霜，指尖碰上去，凉得人一哆嗦。那会儿就琢磨，这霜倒比人实在，落了便落了，可落在心上的那些念想呢？“落尽清霜寄与谁”，其实问出口时就知道没答案。人总爱攒些细碎的情意，像攒落叶似的，想着等个合适的日子递出去，可真到了那一刻，却找不着该递的人。清霜能落满阶，念想却没处搁，这“寄与谁”三个字，原是对着霜问的，末了倒像是问自己。

年轻时总爱订些约，槐树下约着等花开，渡口边约着待船来，以为一句“风前约”，就能把日子钉在那儿。写“谁在风前约”时，眼前晃的是那年秋末，有人站在老槐树下，风卷着他的衣角，说“等霜落了就回来”。那时信啊，信风会传语，信霜落有期，信一句约就能抵过千般变数。可后来才懂，风是最没准头的，约是最经不得等的。

“约也不曾来，来者无凭托”，等过的人该懂那种滋味——起初是踮着脚盼，听着风都觉得是脚步声，后来霜落了又融，槐花开了又谢，约好的人还是没影。再后来倒真有人来，或许是递茶的邻人，或许是问路的过客，可他们带不来那句“我回来了”，这便是“无凭托”。不是来人不好，是他不是那个能接得住旧约的人，像手里攥着半张纸，等来的人却没有另外半张，递不出去，也松不开手。

　　末了落到“托迹红尘直到今，今已情非昨”，倒生出点释然来。“托迹红尘”说的哪是别的，就是我们这些在日子里打转的人。当年总觉得“红尘”是热闹场，要在里头寻个结实的着落，后来才明白，多数时候是“托迹”，是轻轻落在日子上，顺着它走。走啊走，就到了“今”——这个“今”不是某一天，是忽然回过神的某个瞬间：再看当年等过的老槐树，树皮糙了；再想那句“风前约”，嗓子里不发紧了；再念起那个人，心里像落了场软雪，化了就化了，没留多少痕迹。

“今已情非昨”不是怨，是认了。认了当年的情是真的，认了如今的“非”也是真的。就像秋雁不会总停在同一朵云上，清霜不会总凝在同一块石阶上，人心也不会总停在同一个念头上。写这首词时，没想着叹什么，就是把这些“认了”的瞬间记下来——记那只断雁，记那落霜，记那句没等来的约，也记这个“情非昨”的“今”。

说到底，这阕《卜算子·无凭》，哪是写“无凭”，是写我们都曾有过的“有凭”：凭过一声雁啼认了秋，凭过一句旧约等过人，凭过一点情意踏过红尘。如今那些“凭”散了，倒也不是空了，是成了垫在脚下的路，领着自己走到了“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