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秘书啊，秘书（20）

打开镜头按快门

木隶 一 小张的专业是经济，他的文字，没有大张熟练的驾驭能力，也没有小丁科班学院派的规范，整体水平不高不低。 最近发生了一件事，却让小丁刮目相看。 小张给厅长写了一个稿子，是厅长交办的任务，厅长要给省委书记呈一个书面汇报，谈他来到这个机关大半年的工作情况。小张写出初稿，送马主任改，马主任改得不多，又送厅长，厅长也改得不多，然后就送出去了。几天后省委书记看了，批了两个字，甚好。 因为有省委书记的批示，省委办公厅把这个汇报材料传真了一份回来，厅长高兴，马主任也高兴。 省委书记的批示，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是肯定，是对厅长大半年工作的肯定。 小丁偷偷看了这份材料，字数不多，只有五页，三个内容，项目，资金，明年打算。文字很普通，夹杂着口水话，像是家信。项目，谈了今年拟建项目、在建项目和年内必须完工的项目；资金，谈了钱怎么来怎么花怎么管；明年打算，谈了深化改革，加大招商，加强监督。 小丁惊诧，小张是用写信的方式写材料，全篇，一点不像公文，没有时髦的职场用语，也没有空话废话漂亮话，都是大实话。 小丁又偷偷翻阅了以往小张写的东西，都是公文面孔，很普通，也无亮点。这次小张写出家信式的风格，是高手之作，还有歪打正着？小丁更相信后者。 小丁分析，小张接到厅长的任务后，一定压力很大，凭他的水平，若按公文风格来写，很难过关，干脆，剑走偏锋，棋行险招！干脆用家信风格来写，用语亲切、随意、真实，让马主任、厅长、省委书记，两眼一亮，耳闻一新，在文山会海的麻木中，忽然见到一抺彩云，鹤立鸡群，别具一格，天外来客。致于内容，就是天天开会讲的那些内容，连小丁都耳熟能详，小张用家信方式表述，概括归纳，易如反掌。 小张用这种野路子，不穿靴戴帽，大量使用日常口语，相当冒险，但他赌对了，也许他认为，如果马主任和厅长那两道关过不了，就算了，他重新写，结果两位领导通过了，说明他们内心也讨厌官场八股文。 小丁想，换成自己敢不敢？不但不敢，连想都不敢想。 二 小丁又发现，小张几乎和每一个厅领导和每一个处长，都处得不错。 厅务会，是除厅党组会之外的，最高级别的行政会，所有的厅领导和所有的处长，都会参加。小丁发现，厅领导在进会议室的时候，只要眼晴有意无意遇到小张目光时，都会点个头，而和小丁目光相遇时，从来不会点头，像风扇一样扫过去，没有任何表情。 小丁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是刚入职的新员工？不应该呀，已经大半年了，而且刚上班的时候，马主任带着他到每个厅领导办公室去“认门”，还经常参加这些厅领导召开的专题会，也经常在电梯里打照面，相互还会寒喧几句，可以说，每一个厅领导都认识他。 小丁还发现，在大家发言的时候，小张会全神贯注地看着发言者，无论是厅领导还是处领导，小张的眼睛始终盯在发言者的脸上，似乎不放过每个人的任何表情，而自己，通常在埋头记笔记或者看发言者的送议材料。小张不在笔记本上记笔记，而是在议题材料上记，他在议题材料旁边标注一下，或者写两三个字，就一点不慌，淡定从容。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观察发言者的表情，特别是观察厅领导发言的表情。 厅领导的发言相当有意思。厅务会上，通常，先由主办处室汇报，再由协办处室补充汇报，再由分管厅领导发言。厅领导的发言，是要对议题内容表态，同意，还是不同意。 厅领导一共有八人，一个厅长，四个副厅长，一个纪检组长，一个机关党委书记，一个总工。厅领导表态完了，厅长才拍板。 小丁发现，有的议题，厅领导们一致同意；有的议题，厅领导一致不同意；有的议题厅领导各抒己见。这个各抒己见，特别有意思，因为发言者不知道一把手是什么态度，有的，会直接了当谈自己观点；有的，会分析利弊后谈自己的倾向；有的，会提出再调研再论证的建议；有的，会谈一些都是都不是的想法。这个都是都不是，是太极，是雾里看花，什么都说了，什么都没说，反正，大概，或许，用了一堆话，把表态的龙套跑过去了。 厅务会是观察厅领导性格的最佳场所，每每这个时候，小张总是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全身投入。 三 不久，一件偶然事，小丁发现了小张一个秘密。 那天中午，小丁在食堂吃完午饭，肚子涨气，便在外面遛跶了半小时回机关。刚要进电梯，忽见一个中年汉子从电梯出来，手持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刀。 汉子四十来岁，中等个子，黑红脸膛嵌着两颗发黄眼珠，左眉骨有道疤，鼻头肥大，毛孔里嵌着黑垢，嘴唇皲裂，下唇结着紫黑血痂，唇齿间露出被烟熏黄的板牙。 汉子与小丁擦肩而过，有一股冷杀之气。 小丁乘电梯上行，行至一半，小丁越想越不对，又乘电梯下来。到了大厅，那汉子早已不见踪影，小丁在大厅徘徊，百思不得其解，大白天怎么会有一个持刀人从电梯出来，他是从几楼下来的，他到谁的办公室去了，他为什么要持刀进办公大楼？ 带着疑问，小丁推开了监控室的门，里面坐着的正是那晚半夜三更小丁上厕所，在大厅遇见的那个保安。保安叫小孟，小丁与小孟从那个时候开始，两人算认识了，在走廊上碰见也会点个头。 小丁问小孟，刚才，有一个拿刀的人从电梯出来，你在监控里看见没有？ 小孟一脸疑惑，谁拿刀，刚才吗？ 小丁说，刚才刚才，两分钟前，从电梯出来，拿了一把刀，赶快回放看一看。 从回放镜头看，汉子是从小丁那层楼女厕所方向出来的。由于是中午，太阳光很强，从走廊尽头的大玻璃窗户射进来，把走廊地面的白色地砖照射得一片白白朦朦，又反射到走廊两边的白墙上，形成一个白茫茫的世界，持刀的汉子就是从白茫茫的光晕中走出来进的电梯。 这片走廊区域，尽头是女厕，女厕出来的走廊两边，一边是厅长办公室，一边是会客室，再外边就是小房子和秘书们的大办公室和附近的电梯口了，太阳光晕正好在秘书们的大办公室门口减弱了。 持刀的汉子从光晕中走出来，他是去了厅长办公室？还是会客室？还是女厕所外面的洗手间？ 四 小丁越发狐疑，正盯着画面看的时候，小张也从光晕中走出来，接着，又有后勤中心的两个服务女生从光晕中走出来。小丁有点迷糊，难道，持刀汉子是小张叫来的？ 小丁急身离开监控室，乘电梯回到办公室，见小张正在打电话，小丁又转身朝会客室走，推开会客室的门，看见每个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满了水果，其中还有切好的西瓜被保鲜膜包裹着。这阵式，看样子厅长要会见重要客人。 原来是小丁想多了，原来是小张带着两个服务生在布置会客室，那汉子是送西瓜来的，送了西瓜切了西瓜，然后拿着刀下楼了。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丁无趣，想回办公室，见小张在打电话，又不进去，进了男厕所，撒了一泡尿，尿不多，小丁心事多。出了厕所，也不想回办公室，在走廊上晃来晃去，折进了楼梯口，慢腾腾迟疑疑，一步一挪地往下面走。 到了大厅，双脚不由自主往监控室走。往监控室走干什么，小丁不知道干什么，只是一种潜意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潜意识，小丁说不清道不明，含含糊糊，朦朦胧胧，麻麻杂杂，两只脚，两条腿，跟着潜在的心理走向，走进了监控室。 小丁内心，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偷窥心理。 保安小孟见小丁又来了，问查出结果没有，小丁说没有，还要再看看监控。小丁让小孟干别的，他再看看监控。小孟图个清闲让小丁自己看。小丁一头扎进去，不停快进，不停暂停，凡是有小张的画面，就放大镜头，看他进了谁的办公室。功夫不负有心人，小丁还真摸到了小张的活动规律。 小丁发现，小张除了每天早晚在大门口接送厅长和陪厅长去食堂吃饭外，还经常进厅长办公室，小丁很少进厅长办公室，除了厅长喊他。小张进厅长办公室干什么？汇报工作吗？小张又不具体分管什么工作。小丁猜测小张一定是没事找事，把无事变成有事，有事变成大事，变成厅长关心关注的事，他会不会利用反馈信息的便利，为厅长建立了反馈信息服务的事库，形成与厅长工作紧密相关的一整套系统中的组成部分。 小丁又从监控发现，小张还会隔三差五地进其他厅领导的办公室，这让小丁很惊讶，其他厅领导与小张有多大的工作关系？小张真的还进去了，这个隔三差五，也有亲疏之别，分管项目的进去得多，不分管项目的进去得少。难道小张也是利用跟踪信息反馈信息，隔三差五地进厅领导们办公室？进去汇报也无可厚非。办公室的每一位同志，都是为厅领导服务的，情理之中职责之内。小张比办公室任何人都做得更细致更尽心更周到，有板有眼，自然流畅，贴人心背。 窥探到这个秘密，便窥探到了小张的一切。 五 与小张相比，小丁自叹不如。小丁的血液，压根儿，就没有热血沸腾的东西。反过来想，小丁也没有远大的人生目标，升官发财的梦想几乎没有，过平平常常的日子，老老实实做人，䂿䂿实实做事，勤勤恳恳工作，本本分分持家，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符合自己。若像小张那样拚，小丁做不来，也不愿做，更不想做，与自己的天性不合。小张那样，适合他，他很自然，很享受很舒服。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是按自己的心性，过自己的生活，无可厚非。 五 这天晚上，小丁正和小娟在屋里，小张在外敲门，小丁开门，小张叫小丁到客厅去。 两人在沙发旁坐下，小张从兜里掏出两部旧手机放在茶几上，说是给小丁和小娟的。 两个旧手机都是诺基亚，圆润小巧，蓝色，手机上面泛着幽亮幽亮的光泽，是使用者手上的油气汗气与手机本身的光泽混合而成的年轮痕迹，正面是一块单色液晶显示屏，显示信号、电量、时间和文字信息。屏幕背景光是柔和的淡黄色；按键大而柔软，手感舒适，侧面与顶部: 非常简洁，仅有音量键。 小丁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张说，这是厅领导的手机，他们换代了，全部换成了掌中宝摩托罗拉，马主任也换了。 小丁问，他们换手机了？ 小张说，厅里统一购买配发给他们的。 小丁说，他们有了新手机，旧手机可以给家人用呀。 小张说，有的领导留下了，有的领导给我了，正好四部，我们四个人正好一人一部，这两个给你和小娟 小丁连声说，那怎么好，你可以给你父母，还有小李父母。 小张说，他们有他们有。 小丁连连谢谢，心里一阵感动。要知道，整个厅机关，绝大多数的普通职员，都还在用传呼机，市面上，诺基亚，怎么也得几千元钱。 小丁回到屋，转身关上门，把两部手机放在桌上，对小娟说是小张送的，惊得小娟小嘴张得好大，两眼也睁得好大，嘴角不受控地向上翘，露出珍珠般的亮牙，脸颊泛起桃红，脸盘子仿佛被春风拂过的花苞，倏然绽放。 小娟抓起手机，压低声音问，这是小张给的？ 小丁嗯嗯的点点头。 小娟又问，他为什么要给你？他还给了我？ 小丁嗯嗯嗯的，没有吱声。 小娟把手机放在手掌上，反来覆去地欣赏，嘴巴又忍不住凑近小丁耳朵反复问，他为什么要给我们，他可以给他们两人的父母呀？ 小丁说，这就是他。 当晚，小丁失眠了，他隐隐约约感到，小张是一个要干大事的人，这样的处世风格，必定会八面来风，左右逢源。桌上，那两部诺基亚手机，在桌上静静躺着，窗外夜幕中的微光，潜潜映衬着手机，泛着幽蓝幽蓝的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