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之四十五 功过得失

闲云野鹤

<p class="ql-block">那天,我们区府办退休职工在外贸大厦活动。<span style="font-size:18px;">走进熟悉的环境,我百感交集。24</span>年前,我曾在大厦里办公7年。2003年3月,外贸部撤销。早在2001年,咱区外经贸委撤销时,所有下属外贸企业正陆续改制、被兼并、关闭、破产。外贸昔日荣光不在,所有同事、下级作鸟兽散,再无交集。一时间,尘封旧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竟是那样的清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88年,外贸体制改革,进出口经营权下放,成立万县地区进出口公司,国家取消出口补贴政策,自负盈亏。我调进外贸,任公司法人代表13年,兼任外经贸委常务副主任,分管进出口业务。在常务副专员张光政力主下,地区行政公署给了我们“三年两不来”的地方政策,即三年之内公司赚了钱不上交,亏损了地区财政不补贴。这是把双刃剑,既给了公司活力,又套上了紧箍咒。没有退路,只能拼命往前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公司成立伊始,没有一个人懂国际贸易,所有人都跳进河里学游泳。我带队到广州从制单、报关、发盘接盘学起。热炒热卖,功夫不负苦心人,第一个三年结束时,不仅站稳脚跟,公司有了一定积累。第二个三年还没有结束,已经挣得盘满钵满。望着账上直线上升的盈利数字,好像见到库房里堆满了闪闪发光的银锭,咱只顾一个劲儿地瞒、瞒、瞒,那份高兴劲儿只有咱自知。</p> 万县市外贸大厦 <p class="ql-block">客观地讲,公司从事进出口业务的就徐亮主任、我、赵卫勇和张英等几个四川外语学院毕业生,都是一帮年轻人。政工、财务、人事、宣传、后勤事务等全部由地区外经贸委相关科室承担,行政、企业身份人员混岗,进出口公司就像是一个负责挣钱的科。新手下水就游出好成绩,我心里清楚,单靠拼命干远远不够,还得益于当年外贸的垄断经营体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外经贸委和公司本来就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我虽是法人代表,但钱是大家挣的,我不能贪天功为己有。实话实说,所有出口业务中,利润最高、赚钱最多的出口日本生漆业务全靠委主任徐亮和外销员赵卫勇,一个亲力亲为,一个具体承办,立下大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钱就好办事儿,我们开始修建职工宿舍楼,所有职工住进还有空余。后来集资建房,外经贸委、进出口公司包括离退休干部职工都算上,普通职工一律110平方米/套,中层干部135平方米,我们领导班子成员165平方米。加上原有宿舍,每人坐拥两套住房还有余,连临时工打字员也按集资价拥有一套。</p> 省、地外贸领导广交会合影 两三年间,我们还一口气购进8辆进口小汽车。地区外经贸委名下1辆桑塔纳,进出口公司名下7辆,并另有22座丰田考斯特和五十铃双排座客货车各一辆,全是进口车。相比之下,其他同级部门都只有1辆车,多为国产北京212吉普,有的部门还没有。房子车子这么多,苗圃宿舍职工上下班都由考斯特接送,看得其他部门、系统职工眼热。<br><br><div>1991年春节,我从深圳回公司,徐亮主任通报情况,正在谋划修建外贸大厦。到1993年中他调任省公司时,外贸大厦土建工程已经完成。地上18层,地下2层,总面积15200平方米,威风凛凛地立在太白路口。须知,外经贸委和进出口公司加起来一共不足五十人。这个规模的大厦,现在不值一提,在当年,可是“万县市第一楼”,非常吸引眼球。<br><br></div><div>外贸系统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一把手提拔到新岗位,都要放“起身炮”:一是给原单位职工突击发奖金,二是带走一笔钱到新单位。徐亮主任一样都没有做。离开时,他对我说:“省公司有钱。这些钱全留给你们,十年都用不完。”我心里明白,正常开支,不再做生意也够用二十年。<br></div> 外贸部钱司长(右一)到公司调研与我合影 机关和国企都一样,最不担心缺位的是一把手。徐主任刚走,新主任走马上任,他从广州请来装修队伍,直接负责装修工程。1994年11月完成,大楼投入使用。第1层是大堂,第2层开设家电商城,第3-4层酒楼,5-12层宾馆,13-16层是办公、会议用房,17层桑拿,18层歌舞厅。地区外经贸委和进出口公司全员搬进大厦房间还绰绰有余,办公等条件远远优于地委、行署及所有部委办局。<br><br><div>回首过往,四川省10个与省政府签订创汇任务大承包责任书的地、市、州,只有重庆市和万县地区完成任务、盈利并建起了大厦,连成都外贸都没有办到。同事们抚摸着散发着新物件气味儿的一切,非常高兴。一为这是大家共同奋斗的成果,二为终于不用与职工宿舍挤在一栋楼,上班时间聆听楼上母鸡生蛋后的“咯咯咯”啼叫声,走廊上“提倡栽花养草,不养鸡鸭鹅兔”的牌子也自然消失。<br><br></div><div>宿舍、大厦建设资金不是小数目,从何而来?时隔三十年,外贸系统连机构都没有了,地委、行署和省外经贸委支持我们的领导以及区外经贸委领导班子成员多已作古,我也年过古稀,再无人说两句,恐将永远无人知晓。我们的建房资金全是自己挣的,包括三个来源:生漆利润、其他业务结余、无主外汇。前两项好理解,何为“无主外汇”需要讲清三个问题。<br></div> 美元现钞100元 首先,国家当年对外汇实行双轨制管理。以美元为例,外贸公司结汇,1美元可兑换6-8元人民币,有小幅浮动。结汇时,等值人民币划进公司人民币账户,外汇账户中还有1美元“外汇额度”,价值在1.6-3.00元人民币间浮动。两项相加,1美元约等于人民币8-11元,具体市值以当时市场价为准。<br><br><div>其次,“外汇额度”的产生和归属。各外贸公司收购出口商品时,已经按照合同价格付给供货单位人民币,钱货两清。外贸公司去中国银行结汇时,与官价美元等值的人民币划给公司后,“外汇额度”则沉淀下来,统一由省外经贸委掌管,每年调剂、划拨给各外贸公司。看似无主,实则有主。划拨给公司后可以流通、进口物资。这是政策规定,不是克扣。<br><br></div><div>第三,“外汇额度”的纸币形式叫“中国银行外汇兑换券”,简称“外汇券”。由中国银行发行,在国内特定场合流通,面额与人民币等值。理论上讲它不是法定货币,但对持有者来说与钱无异。拥有者除了来华外商、港澳商,就是外经贸和外办国际旅行社系统工作人员。<br></div> 外汇券长这个样子 后来,双轨制并轨。1995年1月1日,国家停止外汇券流通并开始回收。收兑最后时间是1996年6月30日,过期丧失货币价值。从此,市场上再不见外汇券。记得当时我公司职工手上都有数额不等的“外汇券”,有的赶紧兑换成人民币,有的花掉。我选择了后者,在广州友谊商店全部花光。<br><br><div>为了隐瞒大厦建设资金来源,我们报请四川省外经贸委同意,由省外经贸委计划处给我们下达了建设资金计划书,形式上看起来就像资金是省里下拨的一样。其实,钱是我们自己的。老话讲:“家中有金银,隔壁有戥称。”我们能瞒多久呢?这有钱就像怀孕一样,时间久了傻子也会看得出来。<br><br></div><div>再低调的人终归逃不开显摆心理。万县有句老话叫“有肉不可饭下瓮(万县土话,埋着)”,与楚霸王项羽的“富贵不归故乡,如同锦衣夜行”是一个意思。国人多数骨子里就没有做无名英雄的基因,一想到埋头苦干几年的成果终将以大厦的形式面世,终于让人知道咱能够干事并且干成了事儿,全员欢欣鼓舞,全然忘记也不在乎左邻右舍的感受。<br></div> <p class="ql-block">我(右三)和员工在18楼举行歌咏比赛</p> <p class="ql-block">集中购车、建大厦、大规模修宿舍,一通瞎操作,我们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未料到“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地区其他部门负责人多有走上地委行署领导岗位的,反观站在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地区外经贸委却原地踏步。当初作为培养对象调进外贸的年青人,进步反不如人。回头看,不怪别人,尴尬处境是自己造成的。时隔多年,我才想明白这一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建大厦之前,露富苗头已经显现。同样派人外出了解桐油行情,地区油脂公司的业务员一个人身背偏口袋、搭客车、货车,走乡串户。我公司业务员几个人一道,坐着丰田越野车和伏尔加轿车,一前一后在田间地头呼啸而过。更有甚者,人少车多,后勤管理出现疏忽,曾经发生过外经贸委一工勤人员开着伏尔加把人家的老婆拉到梁平县瞎混,被人老公闹到机关的糗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外贸的变化,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而我们浑然不觉。觉得我们对资金的处理符合行署给的政策,自己的劳动所得怎么花是自己的事儿。这没有错,但是,我们忽略了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就是第一次分配获得后,应该做好第二次、第三次乃至N次分配。这才是外贸办事时时处处被掣肘的根本原因。实话实说,那段时间,各种憋屈事儿接踵而来。</p> 歌咏会上,我在18楼唱卡拉OK <p class="ql-block">我们建外贸大厦那块地位于太白路3-5号,原是万县市第三中学的教职工宿舍,平房老院子,就在麻柳林巷道上口。我们在原址旁边给万三中建起了教职工宿舍楼,换购了这块地。万三中教职工满心欢喜,搬进宽敞明亮的新房,没想到却惹恼了一巷之隔的XXXX幼儿园的老婆婆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段时间,一群老婆婆天天跑到建筑工地指名道姓地嚷嚷:“徐X长大了,他上幼儿园时,我们给他穿衣服、穿鞋子,喂饭,揩了鼻涕擦屁股。”“你们看嘛,那梭梭板上的槽槽就是他小时候梭的。”“他坐过的小板凳都还在……”弄得施工受阻,路人和工人闻之哈哈大笑,消息马上传了过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婆婆们没有撒谎,目的却不是怀旧。我们的人员一出现,她们口风一变,说我们外贸大厦挡了幼儿园的阳光,要赔偿损失。天地良心,大厦位置距离巷道内的幼儿园那么远,而且幼儿园在东边,怎么会挡阳光?这不是小学课本上《狼和小羊》故事的翻版吗?徐主任面对张阿姨李老师等老一辈的嚷嚷很为难,因为他儿时确实就读那所幼儿园。好在咱有钱,思来想去,和为贵,大家都同意,最后“赔偿”20万元才息事宁人。当年的这笔钱值现在的多少?您自己去算。</p> 我(左)和办公室主任合影 <p class="ql-block">外贸大厦开建要划红线,被要求后退。理由充分,“万县市街道狭窄,城市规划、建设需要”。好说歹说,退后了几米。就这一退,大厦被“退”掉了裙楼。而其他单位临街建房没有一个后退的。没过多久,马路斜对面的建银大厦不光不退后,还占了人行道1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的外部关系太僵了,虽经努力调整,木已成舟,终究难于扭转局面。几年后,我们在自己的红花仓库地基上建集资房,需要迁走一根电线杆。做了很多工作,几万元的事儿,最后出钱六十几万元才办成。传出去,羞死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古到今,利益分配最考验人的智慧,也检验人的良心、善心、同情心。从北宋四川王小波、李顺在青城起义的口号“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到南宋武陵(今湖南常德)钟相、杨幺起义提出“等贵贱,均贫富”,把先秦时期晏婴“均平”理念变为直接的鼓动口号,成为农民起义的典型诉求,一呼百应。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很多人、企业成功后都会做慈善事业,而我们只顾自己,一枝独秀,犯了大忌,事事顺利才怪。我的外贸同事们,如果你们碰巧看到我这篇往事记录,赞成也好,反对也罢,仅仅是我个人的看法,请别在意。一切都过去了,愿大家安好,当年的一切早就随风飘散,太阳明天照样会升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8.25</p> 当年的我在昆明大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