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眼缀枝，自有甜意

放空晴天

老屋门前有棵龙眼古树。曾听祖父在生前说过，打他记事起，这树就立在那儿了。它高大挺拔，皱巴巴的树干两人才能合抱。枝叶似蓬松绿云，层层叠叠，将老屋一角温柔揽入怀中。自我出生，它便如忠诚的卫士，默默地守护家族，一路见证着我成长的点点滴滴。

每年开春，第一缕春风轻吻树梢，龙眼树便换上“碎银盛装”。小巧花朵缀满枝头，远看如覆雪，近闻有桂花般甜香。整个老屋沉浸在清香里，空气都变得甜蜜温柔。我常拿竹竿学孙悟空，绕着树蹦跳，冷不防碰落细碎的花瓣。母亲从屋里出来，笑着嗔怪：“小调皮，别敲掉花，不然没龙眼吃，只能看着人家吃咯。”我冲她做鬼脸，继续像小蜜蜂一样在花香里撒欢。

夏日，龙眼树成了村里热闹的“避暑港湾”。蝉鸣不知疲倦，阳光透过绿叶洒下一地碎金。大暑后，果实由青转黄，沉甸甸压弯枝头。过往行人驻足，仰头望着圆鼓鼓的果子啧啧称赞。田间归来的乡亲，总爱在树下歇脚，放下锄头，接过母亲递的凉白开，咕咚咕咚喝上几口，笑着说：“这树，真是福星，年年结这么多果子。”

午后，父亲扛竹梯爬上树摘龙眼。我仰头紧盯，喊：“爸，摘那串最大的！”父亲笑着应：“好嘞，小馋猫！”他小心摘下一串，在衣襟上蹭了蹭，剥开壳塞进我嘴里。果肉迸出清甜汁水，顺着喉咙流进心田，那滋味比蜜糖还欢喜。我眯起眼，父亲在一旁宠溺地笑。

母亲拿着竹篮，在树下捡拾掉落的龙眼。她动作轻柔，像对待宝贝。捡满一篮，便端到井边，用井水冲洗。洗好的龙眼晶莹剔透，宛如玛瑙。母亲把一部分分装进小布袋，送给村里孤寡老人；剩下的，摆在堂屋八仙桌上，任我们随意吃。

小时候，我最爱在龙眼树下写作业。树荫挡住炽热阳光，偶尔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轻声哼唱。母亲在不远处柴房劈竹柴，她弯着腰，斧头一下下落下，竹柴应声而裂。劈好的竹柴，她整齐捆绑码放，上盖好木板后再用编织袋盖严实。夕阳西下，余晖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有一年，村里虫害肆虐，庄稼遭殃，老屋前的龙眼树也未能幸免，叶子被啃得千疮百孔。我心急如焚，生怕它就此枯萎。父亲站在树旁，粗糙的手轻轻抚过树干，声音低沉却有力：“这树命硬，能扛过去。”

父亲和村里人赶忙给树喷药，剪掉被虫害严重的枝叶。没几天，奇迹出现了，嫩绿的新叶从枝头冒了出来，龙眼树重新焕发生机。那年秋天，它结出不少果子，虽比往年少，却格外香甜。我明白了，它如坚强战士，把苦难化作养分，愈发坚韧。

还有一年，我和小伙伴闹矛盾，心情低落，觉得自己孤独又没人理解。回到家，我坐在龙眼树下，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父亲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指着树说：“阿业，这棵一百多年的龙眼树，看着家族兴衰，也陪着你长大。它经历多少风雨，依旧年年结果、挺拔。你遇到点小挫折就灰心，哪行？人与人之间有矛盾正常，要学会宽容。”

我抬头望着龙眼树，枝头果实摇曳，仿佛在诉说生命的坚韧美好。那一刻，我懂了如何面对生活的不如意。

后来，我怀揣梦想离开家乡，去珠三角闯荡。城市的喧嚣繁华让我渐渐淡忘了老屋门前的龙眼树。我在忙碌中奔波，为工作、为生活不停努力。可每当夜深人静，龙眼树的回忆总会涌上心头。

有一回，我在工作中遭遇重大挫折，被客户误解、同事排挤，心情低落至极，觉得自己很失败，对未来充满迷茫。母亲打来电话，说家里的龙眼熟了，让我回去看看。我犹豫许久，最终踏上了回家的路。

走进村子，远远就看到那棵熟悉的龙眼树。它依旧高大挺拔、枝叶繁茂，只是树干多了几道岁月的痕迹。我走到树下，伸手抚摸粗糙的树皮，仿佛触摸到了时光的温度。

这时，父亲从屋里缓缓走出，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嘴角微微上扬。

母亲看到我回来，惊喜得眼眶泛红。她忙从屋里拿出龙眼，塞到我手里：“快尝尝，今年的果子可甜了！”我剥开一颗放入口中，清甜的滋味瞬间散开，眼眶不禁一热。

那天傍晚，我和父亲坐在龙眼树下聊天。父亲那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上，说：“这树和人一样，有起有落。遇到困难别怕，咬咬牙就过去了。你看它，经历这么多年风雨，不还是年年结果吗？”

我望着龙眼树，看着满树果实，心中渐渐有了力量。我知道，只要回到这里，回到这棵龙眼树下，就能找到重新出发的勇气。

近两年，我回到家乡，和年迈的双亲一起打理田地。今年龙眼丰收，小儿子像欢快的小猴子，在树下跑来跑去，好奇地打量着这棵古树。

他踮脚去摘低处的果子，却怎么也够不着，急得直跳脚。瘦小苍老的父亲在一旁笑着，把他抱起来，让他去摘。儿子摘下一颗，剥开壳就往嘴里塞，眯着眼含糊道：“好甜呀！”

一家人围坐在龙眼树下，剥果壳的“咔咔”声、儿子的笑声和蝉鸣交织，成了夏日最动听的乐章。母亲在不远处柴房劈柴、码柴，动作虽不如从前利落，背也有些驼了，但专注神情和从前一模一样。

夕阳西沉，余晖把龙眼树染成金黄色。枝头果实闪烁着温暖光芒。我望着这棵陪伴我多年的龙眼树，心中满是感慨。它像沉默的长者，见证我的成长、家族的变迁和岁月的流转。

龙眼缀枝，自有甜意。这甜意藏着家族记忆、生活智慧，更藏着岁月沉淀后的人生真谛。它默默积攒力量，历经风雨洗礼，把最美好的一面呈现给世人。就像我们的人生，在岁月长河中沉淀，挫折磨难化作成长养分，让我们历经风雨后绽放光芒。

晚风拂过，龙眼树叶子沙沙作响。我静静坐在树下，听着熟悉的声音，仿佛时间都静止了。那些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我在这潮水中感受生命的温暖美好。龙眼树依旧静静立着，枝头果实轻轻摇晃，似在低语，又似在等待，等待下一个轮回，等待新的故事悄然生长……

图片:部分来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