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述怀丨念山恩 · 沐亲泽

暮色静好

<p class="ql-block">  今天,农历七月初三,我年满六十。清晨起身来到小院,宜昌的江风扑面而来,恍惚间,我竟闻到鄂西深山故土草木的气息。这熟悉的味道,瞬间唤醒了我血脉深处那些最温暖的记忆。父亲的百岁冥寿已过,他辞世至今也有十三载;母亲的九十岁诞辰将至,她离开我们已长达二十七年。这些数字,本如利刃般刻在岁月的脊梁上,然而此刻蓦然回首,它们却如同春雨,默默滋润着我这六十岁的人生之路。</p> <p class="ql-block">  先父这一生,与扁担紧紧相伴。在湘鄂西边区那险峻的山道上,他以挑夫为业,凭借那副脊梁,先是挑起自己的生存希望,而后又挑起了全家的温饱重担。童年里,最深刻的画面莫过于半夜醒来,看见他坐在火炉屋的煤油灯下编织草鞋。草绳在他那粗砺的指间快速翻飞,昏黄的火光将他的侧影投射在木板墙上,那身影如同一座山峰。这影子,不仅映在墙板上,还深深烙印在我生命的根基之中。他常说:“人只要勤快,就有饭吃!”这勤快之中,不仅蕴含着在乱世中生存的智慧,更藏着一颗永不磨灭的善良之心。到了新的社会,他依旧辛勤耕耘在田亩之间。晨曦微微露出时,他便下田劳作,直到夜幕深沉才归家。他把“勤劳善良”这四个字,融入每一滴汗水,悉心滋养着我们兄妹四人成长。在劳作之余,他还兼做些副业。常常在深夜,他挑起百余斤的柴火,借着月光在山道上跋涉十余里,将柴送到集镇相熟的人家。天还未亮,他又匆匆赶回村子,从不耽误清晨生产队的劳动。遇到赶集的日子,他总会仔细挑选,买回来瘦弱的牲口,然后用藤叶、野草、谷糠精心喂养一段时间后,再牵到集市上去卖,赚些差价。这些零星的收入,他自己从未舍得用,要么是为我们扯几尺布做新衣服,要么就是买一包水果糖,悄悄塞进我们的手心。如今回想起来,那被扁担磨出老茧的肩膀,那彻夜未眠却依旧清亮的眼神,无一不是一个父亲沉默而深沉的担当。</p> <p class="ql-block">  母亲则如缠绕山岩的藤蔓一般坚韧。她身为富家养女,命运却并未给予她太多的甜蜜。自从与父亲成婚,她便把一生的勤勉都奉献给了这个家。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她深夜纳鞋底的声响。麻绳穿过厚厚的布壳,发出嘶嘶的声音,那是清贫岁月里最动听的夜曲。她缝织缀补,善为羹汤,总能用有限的米粮创造出滋养全家的奇迹。几把野菜,一勺粗盐,经过她的巧手调理,就能变成暖心的佳肴;无数补丁在她的手下,也能化作我们得体的衣裳。“尊邻若客,助弱如亲”,她的善良体现在一碗糙饭、一尺土布这些具体的事物上,温暖了那些艰难的岁月。邻家的孩童饿得哭了,她宁可自家少吃一口,也要匀出半碗粥饭;过路的村民停下脚步,她总是温和相待,递上一碗热水。这些点点滴滴,如同春风化雨,滋润着我们幼小的心灵。</p> <p class="ql-block">  如今我已六十岁,回顾走过的路,才明白父母的教诲早已融入我的血脉之中。十七岁离开家乡,历经二十三年的戎马生涯,其中百折不回的志向,继承了父亲行走于千山万壑间的胆魄;创业过程中起起落落的坚韧,延续着母亲操持家务时的缜密。在部队的时候,每当遇到急难险重的任务,眼前总会浮现出父亲挑着重担在山道上稳步前行的身影;退役创业遭遇挫折时,耳边总会响起母亲“吃亏是福”的叮嘱。这些精神财富,远比任何物质遗产都要珍贵。</p><p class="ql-block"> 退休后,我寄情于山水之间,只因在那千峰万壑之中,处处都仿佛能看见父亲跋涉过的足迹,能望见母亲凝望过的流云。登上武当山,看到挑夫们负重攀登,就会想起父亲当年为了一家生计,往返于湘鄂边界挑盐贩米的身影;在清江泛舟,看到岸边浣洗衣服的妇人,就会忆起母亲在溪边捶打衣物时,那被溪水浸得通红的双手。这些记忆,随着岁月的沉淀,愈发清晰明亮。</p><p class="ql-block"> 六十个春秋过去,父母虽已离世十余年、二十余年,但他们如山般挺拔和藤般坚韧的形象,永远驻留在我心中,润泽我的言行。他们给予我生命,更给予我认识生命、敬畏生命的初心。父亲教会我以坚韧面对苦难,母亲教会我以善良对待世人。这些品质,让我在人生的各个阶段都能坚守本心,不被浮名所累,不向困难低头。</p> <p class="ql-block">  恰逢花甲之岁,我谨以这篇短文,感恩双亲赐予我生命,滋润我的品格,铸就我的风骨。世间最深厚的爱,莫过于如山般的父爱和似水般的母爱。如今我也已两鬓斑白,更加懂得父母当年的不易,唯有将这份感恩之情,化作家风传承下去,让我的后代,永远铭记这份山高水长的恩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