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冬夜

王铁军

　　日前和几位老友聊起了儿时在天文馆看夜空演示，又忆起下乡时，在北大荒的冬夜里看星空的旧事。想起十几年前在当时的《七连人》博客上写过一篇《北大荒的冬夜》，于是在电脑的旧文档中搜寻了一番，还真找出来了！

既然找出来了，就贴在下面，与老友们共享。

北大荒的冬夜​

    其实，本文题目叫做“北大荒的夜班”可能更合适。因为，在北大荒的几年里，很少有机会赏月、观察夜色，那种雅兴是要用闲适来保证的。而七连的正常生活秩序是白天劳累一天，晚饭后还要学习开会，待会议结束，大家早已困得“拿不起个儿来”，恨不得一步踏进被窝，谁还管它夜色如何呢!观赏夜色只有借某些夜班的机会才有可能。
    我在七连的几年里，没在机务排干过，因此对机务排的夜班没有体会。我经历过的夜班有食堂、拉石头、拉沙子、烧炭、打更等等，这些活都不需要很多人，甚至可能只是你一个人，活路由自己安排，时间自然就有可能“挤”出一点，让眼睛和思路开一会儿“小差”。这个时候如果老去想家庭遭遇，个人前景之类，自己都烦。烦闷之余，抬眼向上望去，忽然发现，北大荒的夜挺有意思。
    最初的夜班是拉沙子。到七连就已入冬，地里的活不多了，我们班受命打夜班到金沙河的河套里拉沙子。对年轻人来说，装满一车沙子不算难事，尤特把沙子拉走后，要很久才能回来，我们先备足下一车的料，然后在河套旁的树林里捡来枯树枝，点起一堆篝火，既是取暖也是壮胆。随着向上飞舞的火焰，抬起头来向天空望去，心中猛地一动，因为我发现，北大荒的夜空是透亮的！满天繁星，似乎缀在透明的幕布上，幕布后面，还有更深邃的天穹。冬夜的河套里，没有一丝风，万籁俱寂，除了天上闪动的群星，寂静的夜里只有我们几个还在活动。

    最后一车沙子拉走后，尤特很久没回来，我们决定自己走出河套去迎它。走出河套，风渐渐大了起来，星光照在雪原上，一点不亚于路灯。我们按照自己的感觉，踏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向着连队的方向走去。初次在夜晚的荒原上行走，我们算是胆大的，因为没走多远就领略了辨识方向的困难，风中的草甸子里，尤特的车辙渐渐模糊了，除了头顶上的星星，再没有其他确认方位的参照物，如果弄错方向，可能今晚就要在草甸子里打转了。但满天星斗，哪颗可以用来指引方向？此时原来从书上看来的那点知识怎么也与现实的星空对不上号。我们几个认着、辨着、走着，突然，天边一束光柱在晃动，那是尤特！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这新奇的体验，让我对认星星有了兴趣。其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打夜班，我都要抽空向天上望上几眼。拉石头或拉沙子，跟车回连的时候，我宁肯裹着从刘长林那儿借来的皮大衣躺在拖斗里望天，也不往驾驶楼里挤。躺在摇来晃去的拖斗里，耳边除了尤特的轰鸣，就是北风的呼啸，然而望一会儿天，似乎那声音也小了许多。
    我首先认识的是北斗星。那个年头唱“抬头看见北斗星……”的次数太多了，可连北斗星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按照记忆中书本上的介绍，寻找形似舀酒的斗的那七颗星。七星很亮，找到它们不难，再顺着斗沿两星的连线很容易就找到北极星了，看着永远挂在北方空中不动的北极星，才真正明白“黑夜里有你方向明”的意思。那天晚上，若能认准北极星，在草甸子里走就不至于那么狼狈了。

    后来，看的次数多了，发现北斗在动，斗沿两星的连线永远指向北极星，但斗柄却在北方天空中像表针一样转动，似乎满天星星也以北极星为中心在移动。此时我心中闪过一词，原来“斗转星移”指的就是这个现象啊！

    上学的时候看小说《暴风骤雨》里有个说法，叫做“三星晌午”，书中注解说这是指“午夜过了”。好像看明白了，却又稀里糊涂，什么是“三星”，为什么“三星晌午”就是午夜过了？都不甚了了。于是我又开始找三星，满天星斗，哪三颗是三星呢？终于，我找到三颗与众不同的星星，它们永远排成整齐的一列，入夜时出现在东方，到半夜就升到正南方了，后半夜，它们又开始向西坠下，就好像它们与太阳轮值白班和夜班一样，此必是三星无疑。看明白三星移动的规律后再想想“三星晌午”，不由得佩服老百姓创造词汇的准确与形象。
    也有时，盯着横亘在空中的无垠银河，明亮的织女星与隔河遥望的牛郎星不弃不离地相守在两岸，从心里感叹民间文学的想象力，思绪渐行渐远，竟忘却了冬夜的寒冷和现实的烦恼。但这种感叹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尤特已回到连里，要抓紧卸车了。
    在七连的几年里，星斗们伴我度过长夜，既验证了书本学来却不甚了了的知识，又使我暂时忘却了现实的烦恼。北大荒黝黑透亮的夜色、满天闪烁的繁星刻在我的脑海里，终生难忘。

（原载《七连人》博客2008.11.18）

注：下乡时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给星星拍照片，以上图片都是刚从网上搜来的，不是北大荒冬夜的星空。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