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北京开始了拆城墙，建地铁的浩大工程。此之前，来北京神逛的外地人比金毛隆鼻的老外多不了多少，大多是地方官来京觐见，公干之余，偷闲一逛，其大多肤白面臃，着宝蓝色中山装干部服，上衣口袋插着两只以上的钢笔。在一群坦胸露背，摇着大蒲扇，端着大茶缸子，趿拉着大洒鞋的北京土著中特别扎眼。房山人管这种人叫“象蛋”，酸文假醋儿，“装X”的意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外地人后来的大量涌入京城，大概是“革命大串联”开的口子。那时，前三门一带建地铁的气锤声彻夜轰鸣，城墙已经被扒了好多豁子，大都城的元气外泄，太多的人得了口令般呜呜泱泱地就涌进来了，四乡八村，五城九镇，各形各色，绑着草鞋的，打着赤脚的，挎着蒙古刀的，穿着人字军便服的，穿着蓝布夹克衫的，穿着对襟土布袄的，裹着蒙古大袍子的；举着旗子的，举着语录牌子的，推着独轮车的；打着背包的，挎着干粮袋的，光着腿杆儿，露着脚丫儿，穿着箍着脚指头的圆头黑褐两色塑料鞋的满前门大街的飞跑。北京那么红，我想去串串。于是，刚刚隆重问世的塑料鞋踏遍南北大地，成为了那个通红透亮年代的一把量天尺。于是，北京渐起了一个不起眼儿的小营生——粘塑料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北京前门地铁工地前人声嘈杂，各类杂鞋络绎杂沓，有个专门粘塑料鞋为生的侏儒，头大如斗，四肢奇短，跳起来能摸到成人的卡巴裆，一只火炉，几块碎煤，半明半灭间，几根铁签子胡乱插到热煤里备着。人们穿坏了的塑料鞋通常在脚指头那部分开裂，都是磨的，顶的。粘鞋人将那铁签子烧热，将那裂口对接，只在那对口处飞快一抹，就像太极剑里的飞燕十三式，“刺啦”一声，一股呛鼻青烟撩过，那开裂的部分便疤疤拉拉地合了口，再次，对付着还能走出一城两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某日，阳光高照，春风撩人，一个百无聊赖的飘到北京城的外地闲人踱到这里，看到侏儒，顿生亵意，乜斜啧舌道：“逗嘿，小人儿国粘鞋”。那小人儿径自干活，没听见一样，脸色如一泓静水。这位仁兄探过身去，用那饶舌长嘴差不多咬住小人儿的耳朵说：“小人儿国粘鞋！小人儿国粘鞋！------”小人仍旧不理，那厮更加放肆，索性大声朝过往的行人吼道：“快来看啦，大家快来看呐，看北京的小人儿国粘塑料鞋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侏儒慢慢抬起头来，竟满面堆笑，他示意那厮别走。两只短臂只在那破书包里掏啊掏，竟掏出一只白光光的大梨，将那大梨掷于地下，从火中抽出一根通红的铁签子，刺啦一个穿刺贯穿了那梨，签子尖勃勃而出，一股子烟气伴着杀气腾起，猛然站起，举着那呲呲冒热气的大梨两步来到那厮跟前，说时迟，那时快，哗啦一下子就把那铁芯喋血大梨杵到了那厮的脸前，满目堆笑却声声带血地吐出三个字——“爷们儿，吃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众人都傻了眼，侏儒竟一时间笑得张狂，细品,可谓是笑中有刀，刀上有血，血中有刺，刺里有霜，霜中有泪，一步之内，颈血相溅，你死我活。方才贱招儿那厮，顿时就没了底气，脸上顿时泛起一层猪血红，口中喃喃自顾,不知所云,脑门儿淌汗，不觉步步后退，方才饶舌的兴头儿和勇气瞬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在众人一阵陈哄笑声中转身夺路而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北京人的脸就是露在领子外头的命，可擦，可洗而不可亵.你逗闷子时候他引而不发，急了眼就以命相搏，恨不得当面给你放血。而且还特有分寸感，先递给你个文明红灯信号，你不服不忿,不知好歹，后面立马车轮滚滚，碾出你个七荤八素来.就像那粘鞋的侏儒,不可夺其志亦不可夺其心,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理想人格追求.侏儒尚且了得,遑论其他.</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