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文章《荐阵亡将士牒城隍神文代》赏析

昆云山房

荐阵亡将士牒城隍神文代

清*王权

伏以历尘生劫，边疆多兵燹之灾；戢暴平冤，王政借神灵之助。冯生者资其呵护，夭阏者受其皋牢。烂额焦头，既待提携于大力；英魂毅魄，尤宜超擢于上清。

某承乏阴平，适遭多故。山羌啸合，九姓挺鋋；邻境疏防，三城亡其管钥。茕茕赤子，易耒耨以弓刀；烈烈青烽，违阃阇者咫尺。时则哀鸿满野，唳鹤惊林。健足捧符，齐民结伍。辨鸣鸡而增勇爵，呼斐豹而焚丹书。家赋《小戎》，人歌《虞殡》。将军有断头之誓，壮士无旋踵之心。两甄鸣则免胄争先，重围逼则衔须竞赴。孑臂之拳犹握，百创之体不僵。拔箭更前，束胸弥奋。或冲锋而抉脰，或陷伏而捐躯，或委骨于沟途，或枕尸于墙壁。或嗟鞠藭于眢井，或呼庚癸于首山。加以疫气流行，瘗棺浮寄。匪灵砂之能辟，几丛冢之莫容，千树鹃声，皆寡妇孤儿之涕泪；万堆磷火，是忠臣义士之心肝。

既而主将结营，书生凿空。投尺书于虎穴，纸上作霹雳之声；酹杯酒于马前，草头泻琉璃之色。彡姐忠而密款，媚娘黠而屈从。由是降旗内竖，熟户争归。杨玉之首悬竿，靡当之头抡地。还酋豪于寨外，散种落于田间。幸烽火之渐平，痛国殇之难起。

某忝司牧养，同履艰危。望故垒而酸辛，掩遗骸而凄怆。将营祠于战地，先设醊于灵坛。爰集羽流，虔修法事。仰资神力，普赐超生，庶邀湔祓之慈，得释幽冤之气。

呜呼！纁帛一函，识国大夫之面：雕戈五色，招童汪踦之魂。孟明视之封殽尸，茅津日惨；武乡侯之祭蜀卒，泸水风生。惟望拯彼沉沦，伸其冤结。灵光所照，彼岸同登。俾酆都脱御史之牢，度朔解神荼之梏。士民沥祝，寮吏皈依。某不胜悚惶叩祷之至！

注释

《荐阵亡将士牒城隍神文》是清末学者王权为文县辛酉之变（1861年，即咸丰十一年，干支辛酉年）发生的白马羌叛乱中阵亡的将士向城隍神祈求超度所写的一篇文章。文章情感真挚，详细描述了战争场景、将士们的英勇表现以及战后惨状，表达了作者对阵亡将士的深切哀悼和希望他们得到超度的诚挚心愿。

注释

开头部分

伏以历尘生劫，边疆多兵燹之灾；戢暴平冤，王政借神灵之助。冯生者资其呵护，夭阏者受其皋牢。烂额焦头，既待提携于大力；英魂毅魄，尤宜超擢于上清。

自古以来，边疆之地常遭战乱兵灾之祸；而平息暴虐、昭雪冤屈，王道教化亦需仰赖神灵护佑之力。冯生（或泛指生者）蒙受神明庇护得以保全，逝者亦被神灵收容安抚。那些曾身经百战、伤痕累累（如"烂额焦头"）的将士，正等待着神力拯救提携；而忠勇英烈不散的魂魄，更应被超拔至仙界天庭，获得应有的尊荣。 那些在战斗中受伤的人需要神灵的大力救助，而阵亡将士的英灵更应该被神灵超度到仙界。

伏以：伏在地上想，下对上的谦辞，常用于奏疏、书信开头。

尘劫，佛教语，指人世间的灾难、劫难。兵燹（xiǎn），战火焚烧破坏。

戢（jí）暴，制止暴乱。

王政，帝王或朝廷的政令，这里泛指国家的治理。

冯生：活着的人。

夭阏者：逝去的人。

烂额焦头：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将士。

上清：仙界天庭。

提携，救助。

大力，强大的力量，指神灵之力。

英魂毅魄，指阵亡将士的英灵。

超擢，超度提拔。

作者开篇点明世间常遭灾难，边疆地区更是战火不断，而国家治理需要借助神灵的力量来平息暴乱、昭雪冤屈。活着的人依靠神灵的呵护，而死去的人也能得到神灵的庇护。

战争背景与经过

某承乏阴平，适遭多故。山羌啸合，九姓挺鋋；邻境疏防，三城亡其管钥。茕茕赤子，易耒耨以弓刀；烈烈青烽，违阃阇者咫尺。时则哀鸿满野，唳鹤惊林。健足捧符，齐民结伍。辨鸣鸡而增勇爵，呼斐豹而焚丹书。家赋《小戎》，人歌《虞殡》。将军有断头之誓，壮士无旋踵之心。两甄鸣则免胄争先，重围逼则衔须竞赴。孑臂之拳犹握，百创之体不僵。拔箭更前，束胸弥奋。或冲锋而抉脰，或陷伏而捐躯，或委骨于沟途，或枕尸于墙壁。或嗟鞠藭于眢井，或呼庚癸于首山。加以疫气流行，瘗棺浮寄。匪灵砂之能辟，几丛冢之莫容，千树鹃声，皆寡妇孤儿之涕泪；万堆磷火，是忠臣义士之心肝。

我暂时在阴平充数担任教谕时间，正遇上多事之秋。当地的羌族部落联合起事，九个部族拿起武器；相邻的州县疏于防备，致使三座城池的防守权丧失殆尽。无依无靠的百姓，放下农具拿起刀枪；熊熊战火燃起，敌人已逼近城门。当时哀鸿遍野，惊鹤哀鸣于树林之间。健壮的百姓捧着征召文书，普通民众也自发组织起来。我们效仿古时激励勇士的方法，增加勇者的赏赐，如同春秋时为斐豹烧掉丹书奴籍那样解放人力。家家户户传唱出征战歌《小戎》，人人高唱送葬战歌《虞殡》。将军立下战死沙场的誓言，壮士们也抱着绝不后退的决心。两翼部队冲锋时，将士们争先脱去头盔奋勇向前；被敌军重重包围时，士兵们宁可咬断胡须也拼死赴战。单臂握拳仍不松开，身中数创也不倒下。拔出箭矢继续前进，包扎胸伤愈发奋勇。有的冲锋陷阵时被砍断头颅，有的陷入埋伏后壮烈牺牲，有的尸骨弃于沟壑，有的身躯枕于墙垣。有的悲叹被困枯井，有的呼喊求粮于山巅。再加上瘟疫流行，棺材都无处安放。不是灵丹妙药能抵御，几乎连成堆的坟墓都难以容纳。千树杜鹃啼鸣，都是寡妇孤儿的眼泪；万堆磷火闪烁，正是忠臣义士的心肝。

承乏，谦辞，表示在任官职，暂且充数。阴平，地名，文县是古代阴平。

适，恰好。多故，多事，指发生很多变故，这里指战争。

山羌，指山区的少数民族。

啸合，聚集在一起。九姓，指当地的少数民族山寨群体之多。

挺鋋（chán），拿起武器，鋋是一种短矛。

疏防，防守松懈。

三城，指阴平附近的白马峪、南坪、柴门关城池。

管钥，钥匙，这里比喻城池的控制权。

茕茕（qióng），孤独无依的样子。赤子，指百姓。

耒耨（lěi nòu），农具，这里代指农业生产。

烈烈，形容烽火旺盛。

青烽，指烽火。

阃阇（kǔn dū），城门，这里指军事要地。

哀鸿，比喻哀伤苦痛、流离失所的人。唳鹤惊林，形容局势紧张，连鹤的叫声都让人感到惊恐。健足，指行动敏捷的人。捧符，拿着征召的凭证。齐民，平民百姓。结伍，编成队伍。

辨鸣鸡，听到鸡叫就行动，形容士气高昂。

增勇爵，增加勇士的荣誉。

斐豹，春秋时晋国勇士，曾请求焚烧丹书（奴隶名籍）以赎身并杀敌。这里借指鼓励百姓奋勇杀敌。

《小戎》，《诗经·秦风》中的一篇，描写秦国军队出征的情景，这里指百姓们做好了战斗准备。《虞殡》，挽歌，这里指人们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断头之誓，发誓战斗到死。旋踵，转身，这里指退缩。

两甄，军队的左右两翼。

免胄，脱下头盔，表示奋勇作战。

衔须，咬着胡须，形容慷慨赴死的决心。

孑臂，空手。百创，身受多处创伤。束胸，指受伤后用布束住胸部。

抉脰（jué dòu），割下敌人的头颅。捐躯，牺牲生命。委骨，丢弃尸骨。

鞠藭（qióng），一种草药，这里可能比喻困境。眢（yuān）井，枯井，比喻绝境。呼庚癸，古代军中隐语，指乞粮，这里指将士们在困境中求助。

疫气，瘟疫。瘗（yì）棺，埋葬棺材。浮寄，漂浮寄托，这里指棺材无处安放。灵砂，道教传说中的仙药，这里指能辟疫的药物。丛冢，乱坟堆。

鹃声，杜鹃鸟的叫声，传说杜鹃啼声如“不如归去”，常象征哀伤。磷火，磷化氢燃烧时的火焰，民间传说是鬼火。

战乱中作者投书招抚

既而主将结营，书生凿空。投尺书于虎穴，纸上作霹雳之声；酹杯酒于马前，草头泻琉璃之色。彡姐忠而密款，媚娘黠而屈从。由是降旗内竖，熟户争归。杨玉之首悬竿，靡当之头抡地。还酋豪于寨外，散种落于田间。幸烽火之渐平，痛国殇之难起。

不久之后，主将安营扎寨，我作为书生出谋招抚。向敌方巢穴投递书信，虽只是纸上的文字，却如惊雷般震撼；在敌将马前敬酒，杯中酒色如琉璃般晶莹。羌族首领彡姐忠诚地暗中归顺，而媚娘虽狡黠但最终被迫屈服。于是敌军降旗竖起，归顺的部族争相来投。杨玉的首级被悬挂在高竿上示众，靡当的头颅被抛掷于地。将敌酋豪强驱逐到寨外，把散落的部族民众分散安置在田间。所幸战火逐渐平息，但痛心的是为国捐躯的将士难以复生。

凿空，指开辟、沟通，这里指作者作为书生采取行动。尺书，书信。虎穴，比喻危险的敌方营地。酹（lèi），把酒洒在地上表示祭奠。草头，可能指敌人的首领。琉璃之色，形容酒的颜色。

彡姐、媚娘，可能是敌方首领或人物的称呼。密款，秘密归降。黠（xiá），狡猾。熟户，指归顺的少数民族部落。

杨玉、靡当，白马羌首领。酋豪，部落首领。种落，部落。

国殇，指为国牺牲的人。

祭祀祈愿

某忝司牧养，同履艰危。望故垒而酸辛，掩遗骸而凄怆。将营祠于战地，先设醊于灵坛。爰集羽流，虔修法事。仰资神力，普赐超生，庶邀湔祓之慈，得释幽冤之气。呜呼！纁帛一函，识国大夫之面：雕戈五色，招童汪踦之魂。孟明视之封殽尸，茅津日惨；武乡侯之祭蜀卒，泸水风生。惟望拯彼沉沦，伸其冤结。灵光所照，彼岸同登。俾酆都脱御史之牢，度朔解神荼之梏。士民沥祝，寮吏皈依。某不胜悚惶叩祷之至！

我们这些微末小官，奉命任职此地，与将士们一同经历艰险危难。望着旧时的营垒，心中涌起酸楚悲痛；掩埋阵亡将士的遗骸，更觉凄凉哀伤。如今打算在战场旧址修建祠堂，先在灵坛举行祭奠仪式。为此召集道士，虔诚地举办超度法事，祈求借助神灵的力量，让亡魂普遍得到超生，或许能蒙受神明的宽恕，化解他们长久的冤屈。

唉！一封帛书，寄托着对忠臣的追思；五彩雕戈，召唤着少年英雄的魂魄。想当年孟明视收葬崤山战死的将士，茅津渡口一片凄惨；诸葛亮祭奠蜀汉阵亡士兵，泸水江面狂风骤起。只愿神灵拯救这些沉沦的亡魂，化解他们的冤结。愿神光普照，让亡魂同登彼岸。使酆都地狱里不再有蒙冤的御史牢笼，度朔山也不再有神荼鬼卒的枷锁束缚。

士民们虔诚祈祷，官吏们诚心皈依。我怀着无比惶恐的心情，向神灵叩首祷告！

忝，谦辞，表示有愧于。司牧养，指管理百姓。履，经历。故垒，旧日的营垒。

营祠，建造祠堂。醊（zhuì），祭祀时把酒洒在地上。灵坛，祭祀神灵的坛。爰，于是。羽流，道士。

仰资，仰仗、依靠。

超生，佛教用语，指人死后灵魂投生为人，这里指超度亡魂。庶，希望。湔祓（jiān fú），洗涤、清除，这里指赦免罪过。幽冤，深冤。

纁（xūn）帛，浅红色的丝织品，古代用作礼物。国大夫，指为国效力的官员。雕戈五色，装饰华丽的武器，这里指招魂的物品。童汪踦（qī），春秋时鲁国的一个儿童，为抵抗齐国入侵而战死，鲁国人给予他国殇的待遇并祭祀他。

孟明视，春秋时秦国将领，他在殽之战失败后，后来率军复仇并取得胜利，归国后请求秦穆公允许他收殓殽之战中阵亡将士的尸骨。茅津，古黄河渡口名。武乡侯，指诸葛亮，他在南征时祭祀蜀地阵亡的将士，泸水出现风生等异象。

拯，拯救。沉沦，指在苦难中不得超脱。伸，伸张、化解。冤结，冤屈。彼岸，佛教语，指超脱生死的境界。

酆都，道教传说中的地狱。御史之牢，比喻地狱中的牢狱。度朔，山名，传说为鬼门关所在。神荼，传说中的鬼神，掌管鬼门。

沥祝，诚恳地祈祷。寮吏，同僚。皈依，归向、依靠。悚惶，惶恐。

作品赏析

这是一篇代写的祭奠阵亡将士、祈求城隍神超度其亡魂的牒文，作者王权以文县教谕的身份行文。

战事背景与惨烈状况：边疆多战事，作者任职阴平时遭遇危机，山羌等少数民族联合起兵，邻境疏于防范致三城失守。百姓被迫拿起武器参战，将士们奋勇杀敌，表现出视死如归的精神，他们在战斗中冲锋陷阵、陷入埋伏、身负重伤仍坚持作战，很多人牺牲在沟途、墙壁之下，还有些人因疫病死亡，战场上哀鸿遍野，景象凄惨。

战事转机与后续情况：作者作为地方官员，一边投书敌方，一边以酒劝降，最终部分少数民族首领归降，一些敌方首级被悬挂示众，部落民众也得以安置，但众多阵亡将士的遗体却难以妥善安置。

祭奠祈愿：作者心怀愧疚与悲痛，虽打算在战地修建祠堂，但先在灵坛举行祭祀仪式，邀请道士做法事，祈求城隍神借助神力让阵亡将士的亡魂得到超度，洗清冤屈。还列举了孟明视、武乡侯等古人祭奠阵亡将士的事例，表达希望城隍神拯救沉沦亡魂、伸其冤结，让将士们脱离苦难、彼岸同登的愿望，最后表达了士民祈祷、自己悚惶叩祷的诚恳之情。

艺术特点

情感真挚深沉：文中充满了对阵亡将士的深切同情和哀悼之情。详细描述了将士们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和惨烈牺牲，如“孑臂之拳犹握，百创之体不僵”“委骨于沟途，或枕尸于墙壁”等语句，生动展现了将士们的壮烈，使读者能深刻感受到作者内心的悲痛和对将士们的敬意。同时，对将士们遗骸难安、冤屈难伸的感慨，以及对他们超度彼岸的期盼，都体现出真挚的情感。

用典丰富贴切：文中运用了多个典故，如“孟明视之封殽尸，茅津日惨；武乡侯之祭蜀卒，泸水风生”，通过孟明视祭祀肴山阵亡将士、武乡侯诸葛亮祭祀蜀地阵亡士兵的典故，既增添了文章的文化底蕴，又形象地表达了自己希望像古人一样妥善祭奠阵亡将士、让他们的亡魂得到安息的心情。此外，“纁帛一函，识国大夫之面；雕戈五色，招童汪踦之魂”等典故的运用，也强化了祭奠的主题和情感。

语言生动形象：在描写战斗场景和将士们的表现时，使用了大量生动的语言，如“健足捧符，齐民结伍。辨鸣鸡而增勇爵，呼斐豹而焚丹书。家赋《小戎》，人歌《虞殡》”，生动地描绘了百姓们响应号召、奋勇参战的情景；“两甄鸣则免胄争先，重围逼则衔须竞赴”则形象地展现了将士们冲锋陷阵、视死如归的英勇姿态，使读者如临其境。

结构清晰合理：文章开篇点明边疆多战事以及神灵助王政、超度亡魂的背景，接着叙述战事发生的过程和惨烈状况，然后说明战事出现转机以及后续安置情况，再过渡到祭奠仪式和祈愿内容，最后以诚恳的叩祷结尾，层次分明，逻辑连贯，使文章内容组织有序，便于读者理解作者的意图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