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前南斯拉夫去看桥（之二）——萨拉热窝拉丁桥 ‍

李福堂

压题照片：萨拉热窝市 拉丁桥

背景音乐：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主题曲



波黑首都萨拉热窝全景

今年是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八十周年。

七十年代初，一部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在中国热映，让无数国人知道了在遥远的欧洲巴尔干半岛上，有一个国家叫南斯拉夫，有个城市叫萨拉热窝，萨拉热窝当年有支反抗法西斯统治的武装游击队，游击队长叫瓦尔特。

电影中的几段经典台词让多年后的多少人仍津津乐道：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

“萨拉热窝公民们，最后一次向你们宣读公告”

“看，这座城市，它就是瓦尔特”。



看，这座城市，它就是瓦尔特

（一）

当年这部影片在国内放映时，引起了强烈反响，曾出现过农村万人空巷、城镇影院一票难求的壮观场面。

当年我还年幼，家住农村。为了多看几场这部电影，我曾与几个小伙伴一夜跟着轮流转村放映（俗称“跑片” ）的电影队的人，从晚上七点钟开始，连续跟跑了三个村，看了三场，回到村时己经凌晨两三点了，虽然我们还沉浸在观电影的兴奋之中，但等待我们的，却是找我们找了大半夜的家长们的一顿追打……。

后来，对这部电影的喜爱和观看激情仍然难以抑制，我常常偷偷出村去看这部电影，只是再不敢跟片跑出村去看，而是看完一遍就早早回家了。

在那个年代，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早己铭刻上了萨拉热窝、游击队、瓦尔特这些地名和人名，对影片中的人物台词，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我至今能记住绝大部分。



后来我上了高中，从历史教科书中才获知到，萨拉热窝这个地方，远不是因《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这部电影而名扬国内外，而主要是因为它是欧洲历史文化名城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引发地而闻名于世的。

看来，多年来我从“瓦尔特”那里了解到的萨拉热窝，纯属是井蛙之见。萨拉热窝厚重的历史文化，远不是一部《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电影体现出的那样单薄。



那么，真实的萨拉热窝到底是什么样，其历史沿革、文明轨迹、社会进程到底体现在哪里？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火怎么会在这里引燃？这些疑问多年来一直在萦绕在我的心头。

能在有生之年，踏上萨拉热窝土地，走进这个千百年来战事纷争的历史古城，寻找当年瓦尔特战斗过的地方，目睹一战“导火索”的遗址，成了我多少年来的夙愿。



今年7月，在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八十周年纪念日来临之际，我有幸跟随一个文化旅行团，从北京出发，经过十个多小时的飞行，踏上欧洲巴尔干半岛，走进了波黑的首都萨拉热窝，掀开了这座城市神秘的面纱，亲眼目睹和深刻感受到了它厚重的历史文化和所走过的艰难岁月。



（二）

波黑共和国，全称为：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共和国，位于巴尔干半岛中西部。总面积5.1万平方公里，总人口为353万人，平均海拔为500米。

波黑由两个政治实体（波黑联邦和塞族共和国）和一个特区（布尔奇科特区）组成。北部称为波斯尼亚，南部称为黑塞哥维那。首都为萨拉热窝。

波黑历史上原属南斯拉夫联邦国的一个国，1992年3月3日正式宣布独立，4月6日获得欧洲共同体承认，同年5月22日以独立国家身份加入联合国。



萨拉热窝街景

萨拉热窝市，是波黑共和国的首都，全国第一大城市，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位于波黑中东部，地处丘陵地带，四周环山。萨拉热窝下设4个区，面积142平方千米，人口27万人。

萨拉热窝被誉为“欧洲的耶路撒冷”，它像耶路撒冷一样，是欧洲唯一一座四种宗教和文化相互交融的城市，有许多历史文化古迹。城内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天主教教堂、东正教教堂和犹太教堂交相辉映，是一个宗教和文化交汇的热点地区，历史文化底蕴丰富而深厚。

　　在古老街道上追逐影艺名星的青年们



在萨拉热窝市的老城区，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尽情游览这古老的城市，感受着多元文化融合的魅力。



饱经战火中的萨拉热窝

布满弹孔的建筑物见证了当年战争的残烈

在世界近代历史上，巴尔干半岛常被人们称为欧洲的“火药桶”，而萨拉热窝是“引爆点”，这是因为它在近代两次成为引爆全球性冲突的导火索。

一是萨拉热窝事件，直接引发奥匈帝国对塞尔维亚宣战，最终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共33个国家约6500万人参战。

二是波黑战争围城战役，塞族军队围困萨拉热窝长达4年，为现代史上最长围城战，约11,541名市民死亡（含643名儿童），城市85%的基础设施被毁。后经美国和北约等欧洲国家的全面军事介入，才结束了这场战争。

萨拉热窝市的市政大厅楼

今天，我终于踏上了波黑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

坐在萨拉热窝市议政大厅楼前的条椅上，我感觉到坐在了当年的“火药桶”上；虽天气睛朗，但总感觉黑云翻滚天地笼罩；大街上一辆辆过往的车辆，就像那轰隆隆的坦克碾过；天空中飞翔的鸟群，似一架架战机在寻找轰炸着目标，就连清风吹过也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这可能是我从影视和书籍中，看到萨拉热窝多少年来纷争不断战火连连所形成的印象而产生的幻觉吧……。

　

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老城拍摄地

夕阳下的萨拉热窝老城，鹅卵石街道泛着幽青光芒，土耳其风格的橱窗陈列着铜质花瓶与咖啡壶。宣礼塔、天主教堂与东正教堂的轮廓在同一片蓝天下交织，诉说不同信仰的和谐共处。

转角处的地面绽放着鲜红的“萨拉热窝玫瑰”——那是弹坑被红漆填充的战争伤痕，如血色花瓣散落人间。

老匠人在铁匠街敲打铜器，叮当声里仿佛回荡着《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经典场景。



（三）

　　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的塔楼

萨拉热窝的老城，是行走在时光褶皱里的旅程。

蜿蜒石径两侧，土耳其香料摊的橙香与铜匠铺的金属气息交织。

五百年前的奥斯曼风貌仍在拱门与雕窗间流淌，而弹孔密布的墙体却如撕裂的史书页角，提醒着波黑战争的痛楚。

穿行于巴西查尔西亚老城区，忽见墓园白色墓碑如森林蔓延山丘——那是战争留给生者的无声诘问。



闻名世界的拉丁桥

穿过老城区狭窄的马路，我来到了市中心。远远望去，横跨在米里雅茨河的一座石拱桥，映入了我的眼帘：

这是闻名于世的拉丁桥。

这就是一枪引起大半个地球战火的萨拉热窝的拉丁桥。

这也是我心心念念几十年想要看到的那座桥。

今天，我终于走到了它的身边！



拉丁桥，始建于奥斯曼帝国时期，现存主体为1798年重建的奥斯曼风格石拱桥。

拉丁桥桥长38.7米，采用三拱四孔设计，中央为圆形拱券，桥面铺有灰白色石灰岩，护栏为矮墙式造型。桥面可见19世纪铺设的原始石板与20世纪修补的混凝土的接缝。

在萨拉热窝城市里，这种造型的桥还有很多。

但只有这座拉丁桥，承载了世界战争的厚重历史，其产生的影响，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格局。

当年奥匈帝国皇储夫妇走进萨拉热窝迎宾厅

当年奥匈帝国皇储夫妇在萨拉热窝视察部队

1914年，奥匈帝国为加强对巴尔干地区的控制，选定塞尔维亚6.28国耻日（ 1389年6月28日奥斯曼帝国吞并了塞尔维亚之日），在当时的波斯尼亚首府萨拉热窝举行以塞尔维亚为假想敌的军事演习。

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视为这一行为是对民族尊严的公然挑衅，民族矛盾𣊬间进一步激化。

塞尔维亚民族主义组织“黑手社”，决定采取剌杀行动，反对奥匈帝国吞并波黑地区进行殖民统治，主张塞尔维亚民族解放。



　　普林西普刺杀奥匈皇储夫妇

普林西普刺杀成功后被捕时的真实照片

1914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皇储（皇位继承人）斐迪南大公携夫人索菲亚，乘坐敞篷汽车到萨拉热窝检阅演习部队，炫耀对这块领土的占领和控制权，向塞尔维亚示威。

当车队驶过米里雅茨河上的拉丁桥时，埋伏在拉丁桥附近19岁的塞尔维亚族青年加夫里洛·普林西普，冲出人群，连开七枪射杀大公夫妇，二人当场毙命。这就是震惊世界的“萨拉热窝事件”。



展览馆里斐迪南夫妇被刺时乘坐的敞蓬汽车

萨拉热窝刺杀事件发生后，奥匈帝国认定塞尔维亚政府参与策划，于7月23日发出包含10项苛刻条件的最后通牒，遭塞尔维亚拒绝后，奥匈帝国在德国支持下于7月28日向塞尔维亚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由此爆发。



展览馆里斐迪南大公被刺时所穿的制服

一战爆发后，以德、奥为主的同盟国和以英、法、俄为核心的协约国开展大规模的作战，先后共有31个国家卷入了这场战争。造成约1600万人死亡。

第一次世界大战终结了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和沙俄帝国，催生南斯拉夫王国（后为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萨拉热窝成为其重要文化中心。

普林西林蹲守桥头时的纪念脚印

普林西普行刺时的现场遗址

1977年，南斯拉夫时期，在拉丁桥普林西普刺杀皇储时站立的街道石板上，用水泥浇筑了一双脚印，还在旁边的墙壁上，嵌入了一块约一平方米大小的大理石板，石板上面，用塞语和英语两种文字刻着：

1914年6月28日，加弗利洛·普林西普就是在这个地方，刺杀了奥地利斐迪南皇储及其夫人索菲亚。

当局同时决定，将拉丁桥改名为“普林西普桥”。

1992年波黑战争时期，桥名改作“斐迪南桥”。

三年后又复名为“拉丁桥”。

拉丁桥如同巴尔干的镜像，名称更迭间，民族叙事在英雄与凶徒的天平上来回倾倒，诉说着不同民族观和战争观。



有人说：假如普林西普不刺杀奥匈皇储，第一次世界大战就不会爆发，世界将沿着和平的道路向前发展。

但事实上，萨拉热窝事件并非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根本原因，而是直接导火索‌。其根本原因在于帝国主义国家间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和民族宗教所引发的深层矛盾。

侵略和反侵略，是法西斯与人民永远的斗争。既使萨拉热窝这里不发生刺杀事件，在其它时间和地方，仍然会出现引爆点，只要法西斯存在，世界大战爆发是必然的，永远难以避免。

拉丁桥现作为步行桥保存完好，可以自由通行，游客人流如织。这里现已成为全球游客追溯一战起源的打卡地。

桥头东侧保留着1914年事件发生时的地面弹痕标记，西侧建有青铜铭文碑记述历史事件经过。

桥旁设有萨拉热窝博物馆展示相关历史物件。拉丁桥现为萨拉热窝市立博物馆的一部分。

2016年该桥被列入萨拉热窝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其形象作为城市象征出现在市政徽章设计图案中。



（四）

萨拉热窝的每一块弹痕砖石，都在诉说两个世纪的血火淬炼；一座拉丁桥，一把暗杀者的枪，开启了全球战争；一座围困之城，万张空椅，铭刻了冷战后的人道灾难。

如今它仍挣扎于民族和解的荆棘路上，却以咖啡馆的香气与教堂钟声证明：文明的火种从未熄灭。

此刻我的鞋底摩擦着桥面修补过的混凝土接缝，那里曾浸透着无数人的鲜血。游客在刻有弹痕标记的东侧桥头拍照，而百米外的“萨拉热窝1914”博物馆里，刺杀者的手枪与染血的制服静卧展柜，像被封存的火药。

当前我国不少地方正在开展“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征文比赛，当我们在书写烽火记忆时，是否感觉到所有战争纪念馆的本质是一脉相通的：

它们将爆炸瞬间凝固成标本，警醒后世——和平的桥，总建在历史的残桩上。 中国的卢沟桥、 黑山共和国的塔拉桥等等，不都是这样吗？



夏日的波斯榛子树影斜投桥面，一群学生簇拥着教师听讲：“看桥墩分水尖！奥斯曼工匠用智慧抵御洪水，可人类从不懂抵挡仇恨的洪峰……”

这石桥目睹过四次战争：奥土战争催生它的重建，一战的导火索在此引燃，二战纳粹的铁蹄踏过桥身，波黑战争时狙击手的子弹在护栏迸出火星。

而今弹痕旁挂着新花环——香港艺术家董慧的《弹孔里的抗联记忆》正在巡展，将战争伤痕转化为血色蔷薇。

二O二五年八月二十日



附录：

奇葩的波黑

—— 一个国家两个政权三个总统，

在地球上，有不少国家是“地图国家”，即该政权只在地图上存在，它实际上对自己的领土没有管辖权，国内十分混乱。

比如以前分裂前的苏丹，以及也门、尼日利亚、缅甸等国家，政府都管理着有限的区域。

但哪怕这些国家再分裂，国家也只有一个合法政府，有一个合法的领导班子，选一个总统或者总理当国家领袖。

只有一个国家是个例外，这个国家有三个总统，大家轮番坐庄，一人干半年多，三个总统一人干一年多，到期后重新选举。

国际社会也承认该国的三总统体系，并维护这种奇怪的制度。

这个奇葩的国家就是“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联邦”，简称波黑。

波黑境内有三个民族（波斯尼亚族、克罗地亚族、塞尔维亚族），两个国家（波黑联邦、塞族共和国。分别占国土51%和49% ），两个国家政权间彼此互不干涉，它们各自拥有自己的政府、议会、军队和警察部队。民间也有隐形的壁垒，互相不来往。

在上个世纪末，波黑三族曾打了一场血肉模糊的波黑战争，战后三族虽然统一在波黑这个国家名下，但是基本各过各的。

他们每个族选出一个总统，共同组成国家的领导班子（主席团），三人按照每8个月一个任期轮换。主席团负责外交政策、任命总理等事务，决策需三族一致同意。

波黑这种“一国三公”制度颇有古希腊的风范，但在现代社会，这种割裂对国家的发展有百害而无一利。

波黑三族自己也对这种制度不满，觉得是一种“和稀泥”的方式，可国际社会监督他们必须这样运作，想改变都不行。

这三个总统，虽都是“皇帝”，但从不会有“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因为他们上面还有“太上皇”管他们呢。

这个“太上皇”就是国际社会设立的驻波黑高级代表办公室（OHR），拥有立法否决权和官员任免权，仅这两项权力就使得这三个总统听话和老实了，更何况还有以北约为首的驻波黑多国稳定部队。

如今的波黑政治制度，就是这样奇葩。但只要这个“火药桶”不再爆炸，能带来和平发展，奇葩就奇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