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管狭窄患儿对医生义正言辞：“我只欺负你而已”

仇学明

　　“仇学明医生您好！病友妈妈推荐我找您，我家孩子现在1岁6个月，1月5号误吃了管道疏通剂烧伤，食管狭窄了，想咨询下您。”

2023年3月9号中午，广西玉林的家豪妈妈联系我。

“两个多月了？”我问。

“是的。在我们广西这边做了三次球囊扩张效果不大。开始做的时候医生说最窄的地方只有3毫米，有8.6厘米长。我刷抖音认识的病友妈妈极力推荐您，她说她家孩子看了很多地方效果都不太明显，您给看好了。我们想去请您治疗，再远我们也愿意去。”

“要来我们这里的病人很多，要排队。”

“好的。我们排队。”

“好。给您排队了，轮到您时，联系您。”

“谢谢医生！”

家豪妈妈是个实在人，她说到这里就结束了，也没有问我排队要排多长时间。当时，在我们这里排队的患儿没有现在多，大约三个月到半年就可以排到。家豪喝管道疏通剂才两个月，排三个月到半年的队也不算长，有很多食管狭窄在其他医院治疗几年、十几年的患者还在我们这里排队呢。接电话的时候我在忙，家豪妈妈挂了电话，我就把手机揣在兜里。忙完之后，出于医生的职业敏感性，我又拿起手机问家豪妈妈：

“孩子有胃管吗？”

“做第二次球囊扩张的时候，留了胃管。昨天做第三次扩张医生说胃管下了半截进不去，然后她用6号球囊扩张，说下面进不去。昨天就没有留胃管，医生说放10号胃管放不进呢。现在可以喝奶，就是有点吐。”家豪妈妈说。

“6号球囊和10号胃管都下不去，那不能等了，再等食管就闭锁了。”好险，我不多一句嘴，家豪的食管有可能就会闭锁。

“那您可以帮我加急吗？我想尽快过去看看。”

“您带孩子到别的医院扩张一下，把胃管放进去。我们这里病人多，安排不过来。”

“我们广西最大的医院说不行了，我才这么远想去找你的。”

我本想建议家豪去别的城市放胃管，可是，我又怕他去北京或上海。我们这里有很多在北京和上海治疗无效的食管狭窄患儿，像家豪这种情况，他们可能不是给孩子放个胃管就行了，他们往往是先做胃造瘘，还给很多孩子做食管裂孔修补术和胃底折叠术。在我看来，这些手术都不该做。最可怕的是他们可能只给家豪做胃造瘘而不放胃管。北京和上海都有患儿只做胃造瘘而没放胃管导致患儿食管闭锁的案例（见我的美篇《咋办？食管狭窄患儿胃造瘘术后食管闭锁了》和《令食管狭窄患者追悔莫及的胃造瘘术》）

　　为了家豪不做这些不必要的手术，我同意家豪紧急来我们医院放胃管，有胃管就不担心食管闭锁。唉！可怜的孩子，插个胃管也要从广西跑到义乌。不过，广西玉林倒也不算远，有新疆阿克苏的患儿跑5000公里来我们这里插胃管的（见我的美篇《一根胃管两万里——食管狭窄患儿的故事》。

3月12号，家豪爸爸妈妈和爷爷带着家豪开车来到我们医院，本来以为家豪就做个简单的食管狭窄扩张然后放根胃管。然而家豪来了，我们发现他呼吸困难，伴咳嗽，体温达39℃，右肺叩诊呈实音，听不到呼吸音。查血常规示：白细胞30.11X10^9（参考值最高为14.1X10^9），中性粒细胞百分数为89.1%（参考值最高为55%）。胸部CT提示右侧液气胸，肺压缩约70%，纵隔及两侧胸壁、腋下、颈部软组织多发积气，右肺大部分肺不张，两肺感染。腹腔少许游离气体。右侧胸腔差不多都是脓液，右肺被严重压缩，不能呼吸。纵隔被挤压到左侧，左肺也受到一些压迫。纵隔的气体再增加有可能压迫心脏和血管。家豪的情况很严重，不只是食管闭不闭锁的问题了，生命都受到威胁了。

“8号手术下来，我家孩子呼吸就很困难，上气下气都很困难，吸不进去气的样子，呼吸很快。去找医生，医生说没事，是麻醉的原因。后来孩子发热了，问医生，医生也不理。”家豪妈妈说。

很显然，家豪在广西扩张时出现食管穿孔，因未及时处理，胸腔感染化脓了。3月15号下午，我们联合胸外科刁俊生主任准备给家豪做胸腔闭式引流术和食管狭窄扩张+胃管置入术。术前，麻醉科医生跟万文华主任汇报家豪的情况，万主任跟我说家豪体温39.2℃，麻醉风险很大，让先治疗感染，等体温控制后再手术。

“从12号到今天，我们用了4天的抗生素，体温一直控制不了。右侧胸腔都是脓液，不引流出来感染控制不了，体温下不来。”我说。

“哦，那手术得做。”万主任一听家豪是脓胸时，马上亲自去主持麻醉工作。

刁主任先做胸腔闭式引流术。家豪左侧45度卧位，刁主任刚一捅破他的右侧胸膜，一股脓液就像喷泉一样喷射出来，胸腔的压力太大了。闭式引流手术做好，我给家豪放胃管。看到家豪胸腔的脓液这么多，我不准备给家豪做食管扩张，避免进一步加重他的食管损伤。我知道盲目放胃管比较困难，也比较危险，准备先下一根导丝，胃管再顺着导丝下去。但是，家豪的食管狭窄太严重，胃镜下导丝下不去，导丝的直径也就1mm左右，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家豪的食管闭锁了？后来改在DSA下下导丝，导丝下得很艰难，但总算成功下到了胃里。真险，再过几天，家豪的食管肯定闭锁。我不得不庆幸自己多问一句家豪有没有胃管，否则家豪的食管可能就保不住了。我顺着导丝给家豪插胃管，插到狭窄处就下不去了。于是，我退出胃管，用5mm直径的萨式扩张器扩张家豪的食管，然后再下胃管，还是下不去，又把食管扩张到7mm，胃管才下成功。

　　由于体温太高，家豪术后就送进ICU。到ICU后，马上排个床边胸片，见胸腔积液明显好转，右肺部分复张，右肺仍有感染。复查血象，白细胞降至16.49X10^9，中性粒细胞百分数降至80.8%，16号、17号复查胸片以及18号复查胸部CT与刚进ICU排的胸片比较变化不大。16号复查血象白细胞进一步降至14.23X10^9，18号查血象白细胞已正常，19号，中性粒细胞也恢复正常。提示感染好转。20号，家豪病情突然反复，出现呼吸困难。复查胸片时，右肺完全实变，B超提示双侧胸腔未见明显积液，提示脓胸好转。右肺实变的原因是痰液堵塞右侧主支气管。ICU黄静主任立即请呼吸二科洪克付主任为家豪行支气管镜下吸痰。21号复查胸部CT见右肺实变明显好转。22号再查胸片，右肺又完全实变，又请洪主任用支气管镜吸痰，23号复查胸片，右肺实变好转明显。

两次右肺实变把黄主任吓坏了。什么叫肺实变，就是肺里没有气，全是脓液，实变的肺没有呼吸功能。家豪是我们医院第一个进ICU的食管狭窄患者，也是第一个进ICU的儿童。黄主任害怕家豪再次出现肺实变，立即申请全院会诊。参加会诊的人员除了黄主任和我之外，还有呼吸二科洪主任，胸外科占晓洪主任和儿科桂纯宽主任和医务科龚明非科长。大家一致认为家豪食管狭窄诊断明确，在外院扩张出现穿孔并发症，因为没有及时发现没有采取禁食，预防感染等措施，导致右肺感染，右侧胸腔化脓。经过我院做食管扩张，留置胃管行鼻饲饮食，胸腔闭式引流术，抗感染等治疗，治疗效果明显，右侧胸腔无明显积液，白细胞等感染指标已经降至正常。患儿出现两次肺实变，不是病情加重的表现，是大量细菌被杀死，大量白细胞坏死形成脓液，而患儿咳嗽无力，脓液排出不畅所致。经支气管镜吸痰处理，右肺实变已好转。治疗方面继续抗感染，必要时再行支气管镜吸痰。黄主任提出家豪是否转院，其他主任认为没有必要，家豪的主要问题已经得到解决，目前就是肺部感染，肺部感染的治疗效果是显著的，用的抗生素是根据药敏试验选用的，是敏感抗生素。疗程到了，肺部感染就会好转。黄主任说她担心的不是肺部感染，是肺实变，是脓液排不出来。洪主任认为肺部感染已控制得差不多了，脓液不多了，再出现脓液堵塞导致肺实变的可能性小。如果再出现脓液堵塞，他再给家豪行支气管镜下吸痰，24小时随叫随到。黄主任说，如果是一侧肺实变还好说，有时间等洪主任来吸痰。如果是两侧肺实变，几分钟生命就没有了，洪主任来得及吸痰吗？

　　黄主任这个问题把大家给问住了。的确，家豪的肺部感染虽然控制了，痰液不多了，可是，一口痰把气管堵住的可能性谁也不好说没有，前两次堵塞的幸好是右主支气管而不是气管，如果痰液堵塞的是气管，的确就危险了。ICU有床边气管镜，但用来吸痰恐怕不行。洪主任虽说24小时待命，但他也要吃饭睡觉，他也有他的工作，确实不能保证随时随地几分钟内能到场。为了确保家豪安全，最终家豪转院到杭州治疗，目的是到了杭州，支气管镜吸痰就不是问题了，真可以做到随时堵随时吸。

家豪到杭州后，担心的痰液堵塞气管出现肺实变的情况就没有出现。而家豪的其他治疗，也是那边的医生打电话来问我。家豪的肺部感染控制后，再次来我院拔出胸腔闭式引流管。之前，我告诉杭州的医生，胸腔闭式引流管他们拔掉就行，这样，家豪就可以出院直接回广西了，但杭州的医生不愿给家豪拔管，于是，家豪又来我院拔出胸腔闭式引流管。看着家豪来来回回折腾，我特别于心不忍。关键是这种来回折腾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为了可能会吸个痰，折腾去杭州（结果没有痰了），为了拔个管儿，又从杭州折腾回来。好在这样的事情没有再发生，后来，有几个孩子术后也进了ICU，ICU对儿童的监护治疗越来越有经验，都顺顺利利地进去，顺顺利利地出来来，患儿在ICU的时间都不长，只有一两天时间。值得欣慰的是家豪成功下了胃管，肺部感染、胸腔化脓都好转了，纵隔、腋下、颈部的气体也吸收了。胸腔闭式引流管拔出后，家豪可以回家安心等待了，等待食管穿孔愈合，等待排队来治疗食管狭窄。

2023年8月1号，排队4个半月后，家豪终于可以来我院治疗食管狭窄了，到2024年4月13号，经过14次食管狭窄扩张术，家豪的食管狭窄基本治愈，暂停扩张观察。1年以后，家豪依然能正常进食。2025年5月19日，家豪来院复查，又经过4次升级扩张后，家豪彻底治愈，完全上岸。

家豪现在3岁多点，但很有正义感，他见我跟其他孩子打打闹闹时，就过来制止我：“不要欺负小朋友。”开始，他确实是个充满正义感孩子，只是制止我，后来见制止无效，他便拔刀相助，为别的小朋友行侠仗义。我问他：“你不允许我欺负小朋友，你怎么欺负我呢？”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欺负你而已！”很喜欢他为保护小朋友挺身而出，与我这个“恶势力”做斗争的样子。

家豪食管狭窄已康复，愿他健康成长，将来成为一个保护人民利益，维护社会正义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