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美味醉清欢

王忠奇

七律·人间美食苏东坡

作者：王忠奇

眉州俊采起尘埃，诗酒生涯绕鼎罍。

乌案谪途千里远，庖厨滋味百般来。

黄州肉熟香凝釜，海峤蚝鲜雪溅腮。

馔里襟怀谁解得，千年犹仰老饕才。

满江红·东坡食趣寄超然

作者：王忠奇

谪路萍踪，烟火畔、偏寻真趣。

密州寂、杞菊充肠，笑谈贫素。

黄州鱼美初调鼎，南山笋嫩新登俎。

《猪肉颂》、文火慢煨时，香凝釜。

荔子丹，酣惠州；蚝膏白，炙儋浦。

任飘蓬万里，味随心悟。

土芋煨残寒夜永，菜羹煮罢尘怀素。

清欢里、嚼尽客途辛，超然度。

人间美味醉清欢

作者：王忠奇

苏轼，字子瞻，又字和仲，号铁冠道人、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眉州眉山（今四川省眉山市）人。他是北宋中期文坛领袖，在诗、词、文、书、画等方面成就斐然，与父苏洵、弟苏辙并称“三苏”，更是“唐宋八大家”“宋四家”之一。可这位文坛巨匠的仕途却布满坎坷，一场“乌台诗案”成了他人生的重要转折，此后便踏上了一谪再谪的路，可也正是这颠沛的旅程，让他与美食结下了不解之缘，将日子在烟火气里熬出了别样滋味。

黄州的东坡该是落过几场秋霜了。茅草屋的檐角挂着风干的野菜，苏轼握着锄头的手沾着新翻的泥土——这是他因“乌台诗案”被贬来此的第三个年头，从朝堂上的翰林学士到田埂间的“东坡居士”，身份跌得陡急，日子却被他过出了烟火气。

那时黄州的市集上，牛肉是官家盯着的禁物，羊肉贵得能抵半担米，唯有猪肉堆在案上，“价贱如泥土”。达官显贵嫌它粗鄙不肯碰，贫户人家烧不出滋味又懒得煮，苏轼却蹲在案前挑了半扇，乐呵呵地扛回茅屋。他净了铁锅，少添些山泉水，用柴草慢慢煨着，不催不赶，看灶间的烟焰轻轻舔着锅底。待锅里的肉香漫出茅屋，漫过东坡的田垄时，他掀盖一看——方块肉炖得酥软，酱色浸得匀净，夹一筷入口，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这便是他创制的东坡肉，慢火细炖间，把寻常猪肉熬成了人间至味。

他笑着舀了两碗，蹲在门槛上吃，风里都是肉香。后来特地写《猪肉颂》记这事：“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哪里是说猪肉？是说日子呢。遭了贬谪的窘迫，离了京城的落差，都在这慢炖的火候里化了，只剩唇齿间的香，和“饱得自家君莫管”的坦然。

黄州的豆腐也让他动了心思。房前屋后种了黄豆，自己磨制出白嫩的豆腐，他总觉得寻常做法辜负了这好食材。便在面粉和鸡蛋调制的面糊里加了些细碎调料，把豆腐裹满面糊，放进五成热的油里炸得金黄，捞出来和自种的鲜蔬共置一盘。外皮酥香，内里嫩软，便是独树一帜的东坡豆腐。他用这道菜招待来访的友人，筷箸起落间，清贫日子也有了精致的甜。春日里菜蔬鲜嫩，他又琢磨起素羹。把大白菜、荠菜切碎了入锅，放几片生姜煮得软烂，锅壁抹层生油添些香，再用抹了油的碗盖着不碰菜羹，锅上蒸屉盛着米。等菜熟了，米饭也透着清润的香，这便是东坡羹。野菜米糊混着淡淡的油香，不腻不寡，后来成了他晚年常吃的养生小食，清香扑鼻间，是把简单日子过细的巧思。在黄州西山灵泉寺投宿时，寺僧用菩萨泉水和精制麦面、香油炸出层层相扣、玲珑剔透的点心，他尝后连连称绝，题字“东坡居士”后，这“东坡饼”便跟着他的名传了开来，香甜酥脆的滋味里，藏着山野间的质朴暖意。

乌台案后的贬谪路上，他脚步不停，研制的菜肴也跟着多了起来。从黄州到惠州，再到儋州，一路向南，算下来竟有数十道与他相关的菜留了下来。到了惠州，海边的风带着咸腥气，渔民送的牡蛎让他尝出了海的清鲜，沸水一焯，不用添料便是纯粹的甜，他还俏皮地写信给儿子藏这美味；想念羊肉味却买不起，便捡回没人要的羊脊骨，煮透后淋烧酒、撒盐烤熟，“东坡羊蝎子”在清贫里嚼出了满足。后来到了儋州，粮食常断，他便跟着当地人吃山薯，三儿子苏过把山薯捣碎熬成酽白如奶的“玉糁羹”，成了困顿中的慰藉；海边的生蚝更是天赐好物，带壳直接烤着吃，鲜得盖过了牛羊肉，这“东坡烤生蚝”成了他在海岛边的得意发现。

连素斋也被他做出趣来。在镇江金山寺与佛印和尚赌经输了，便挽起袖子下厨做豆腐。裹了面粉鸡蛋糊炸得外酥里嫩，再用笋片、香菇煮出高汤煨着，端上桌时酱红透亮，佛印吃得直拍案。这道东坡豆腐，没沾半点荤腥，却有俗世的暖——是两个好友笑闹间，把输赢都炖进了豆腐里。

世人总说苏轼会吃，说他留下诸多“东坡菜”，是顶厉害的美食家。可细看那些菜：猪肉是贱价的，牡蛎是海边常见的，豆腐是寻常人家的吃食。他哪里是贪口腹之欲？是在坎坷里嚼出了生活的本味。

被贬的路长，他带着锅碗瓢盆走了多地，从湖北黄州到广东惠州，再到海南儋州，每一处的水土都催生出新的吃食；日子苦，他就用火候煨得软些；人心杂，他就用饭菜暖得纯些。一碗东坡肉里，有“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豁达；一碟牡蛎里，有“日啖荔枝三百颗”的乐天；一盘豆腐里，有“人生到处知何似”的通透。

原来人间最美的味，从不是山珍海味。是在困顿里肯为自己煮一碗热饭的耐心，是在奔波中能尝到一口鲜的敏感，是在烟火间把日子过成诗的通透。就像苏轼，嚼着黄州的猪肉，尝着惠州的牡蛎，把贬谪路走成了寻味途——这才是真的“人间美味醉清欢”：不是味有多绝，是心够暖，够亮，够能在寻常里，品出不寻常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