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再叫一声爸

辘轳

时间定格在2025年7月21日12时23分，自此我与父亲阴阳两隔。我没有看到父亲最后一眼，当听到姑姑一声：“你们快来呀！”的哭喊，我们跑过去，父亲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我的父亲去了……

父亲的病我们是知道的，身体一天天孱弱，这也是无能为力的，父亲的离去却是出乎我的预料的！我料理完学校的工作，一心要在七月二十号前把父亲接到学校住室，想利用假期再好好照料他一个月，尽一尽孝，弥补自己心中的缺憾，不料，父亲没给我这个机会……

记得去年3月17日，父亲生日过后，我把兄妹四人留了下来，商量父亲的照看事宜。母亲也是80耄耋老人，经常头晕，走路腿抖，勉强能照顾自己，照顾不能自理的父亲已是力不从心。找了个住家看护，每月2800元，休息两天。大哥不同意，说是外人哪有子女照看的好，于是我们决定轮流照看。父亲有工资，商量好每家管一个月，工资里拿出2000,剩下的几百留给母亲。弟弟和姐姐忙，委托给大哥照顾，一月额外给大哥1000,日常的零食，衣服自己照量着给。看护先是从我开始，不为别的，只是想尽尽孝，贴身的看护他。一年轮到了两次，现在想来那是我唯一对得起父亲的地方，真真实实的陪伴着他，给他做饭洗衣，陪他聊天在屋檐下晒暖。

今年3月31日，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鉴于父亲的身体，农村条件所限，父亲在吃喝生活日常上得不到很好的照顾，做通了父亲母亲的思想工作，我把父亲送进了几经考察的康养中心，在哪里每天有营养搭配较好的一日三餐，贴心护工的照料，每日洗脚，每周洗澡，对于不太能自理的父亲，我自认为是比较好的。我们谁有空谁就去看父亲，送些好吃的，陪伴他，不让他感到寂寞。我是常去，下班或周末带上妻女都去看看，总体还是较为满意。唯一的缺憾是父亲还是不爱动，时钟颠倒，晚上不睡，护工和同室的说他有点闹腾，也是给人家说了不少好话，让他们多些担待。

开始父亲还是比较配合的，我们每次都带去很多水果点心，老爸一生吃穿都很是讲究，老了最大一个爱好就是吃，没事就是吃东西，你要不控制，一大包的小食品很快就能吃完，护工大姐让我们少买些，康养医院一日三餐就很好，他零食吃的多，饭就不好好吃了，想着饭钱都交了，多花钱，也是浪费。我们听了笑笑，这么大年龄了，与其控制着让他不快乐的活着，倒不如随他的意，活一天快乐一天，幸福一天。

第二个月，父亲有了很大的变化，开始抱怨饭菜不好吃，味太淡，我看了看食谱，问了问护工，多数老年人有基础病，饭食要清淡些，但父亲不行，爱吃大鱼大肉，尤其是红烧肉，且是大块的。于是我们就额外给父亲买些或做些带去让他吃，虽然这对他身体不好，他有糖尿病、脑梗、心脏病、高血压，但医生也说想吃就让吃些吧。

五月中旬，父亲突然精神上有些问题，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闹着要去看他的爸爸妈妈，谁劝也不行。妈妈，姐姐还有护工再三解释爷爷奶奶早都去世了。可父亲不行，动不动就要去看他们。后来父亲闹着要回家，在地上滚，大半夜的护工打电话要我过去，电话上劝了半天，我答应第二天就去看他，他才不再闹腾。

5月31日，我和弟弟过去，父亲坚持要回去，我们当即就收拾东西，把爸接回老家。回到家的老爸无疑是开心的，那种快乐溢于言表。那时的我是不解和愤怒的，一心让他受最好的照顾，活的体面，干净，舒服，有尊严，他咋就不理解呢？后来从老爸的只言片语和他的表现看，幸福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不一样的定义，我们所认为的幸福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种折磨，我才深深地理解到父亲，家常便饭，早点晚点他不嫌，他希望的是家人的陪伴，儿女绕膝的圆满，这恰恰是我们忽略的，或是刻意避开而不敢面对的。

兄妹四人，一大家子二十于口，四世同堂，可谓是大家庭了。按说应该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父亲跟前是不缺人的。但实际上真正能守在父亲身边的只有母亲和大哥。母亲比父亲还大，勉强能够照顾自己，照顾父亲已是力不从心。大哥在家务农，有时间照顾父亲，但农忙时也要下地干活，不能自理的父亲常常一人躺在床上，现在想来父亲一个人在家是何等的孤独与无助。我们姐弟三人都要上班，照顾父亲只有托付给大哥。从这方面来说，我们是不孝的，也是无奈的。虽然我们承担了父亲甚至哥家肉蛋奶菜，零食等。

回想最近一年来，父亲身体每况愈下，我们真忙假忙，回去看父亲，多是行色匆匆，留下一堆的好吃，有多少次又肯花费多少时间给父亲捶捶腿，敲敲背，挠挠痒，听听父亲的唠叨，陪他回忆曾经的过往，走近他的内心世界?想一想，印象中怕是去年的三月、七月，我照顾父亲的那两个月，也是父亲一辈子真真正正被我照顾的两个月，余下的记忆怕都是父亲在照顾我。那些天，我们父子两人几十年来第一次就这么近，这么早晚同吃同睡。我最感自豪的是本就懒惰不善家务的我天天变着花样给父亲做饭，惊异与嫌脏的我在父亲大小便失禁这方面没有嫌弃过，第一时间给他换洗，拖地，不让他穿脏、湿衣服，没有让屋子有尿味。

那些日子也留下了我一生的缺憾！在照顾父亲的日子里，有我不断抱怨甚至恶语相向的记忆。父亲尿床了，我不断的唠叨：“你咋不尿尿壶里!...…你出来活动活动怕啥呢！……”还有父亲身上痒，不停的让我给挠痒痒，白天、晚上…挠起来不让停，半小时、一小时、手都挠的酸困。父亲一会不见就不停的叫我，那时一听见父亲叫我都头蒙，即使走在学校操场耳边都萦绕着父亲叫我的声音。狠心的我时常装作听不见，躲在外边旗台上，求的片刻的安宁。现在想来能照顾父亲一天是多么的幸福，能听见父亲的唠叨，让父亲再叫叫名字是多么的奢侈，爸！儿好想再听听你的声音，让你再叫叫我的名字！

六月份省市区各部门走马灯的检查学校食堂，不停的检查不停的整改，不断的加班，很少有时间回家照看父亲。6月12日，中午抽时间回家看父亲，几天不见，父亲的样子让我心痛，落泪。父亲一个人躺在床上，精神低迷，话也说不清了，问了半天，几乎一句话也没听清，只能从他的表情里去猜测，换下尿湿的衣裤，拿些零食，父亲吃了一小口就吃不下去，好好的，父亲怎么了？我吓得想哭。我赶紧给地里干活的哥哥打电话，他说好几天了，就这样，不好好吃饭。想想每次打电话妈都说好好的，没事，那曾想父亲已是如此。那天我跟哥通话，我忍不住放声痛哭。父亲必须上医院，不管有没有效果，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就这么老去。

第二天父亲被大哥送去了市医院，医生直接让住进了ICU，但各项检查下来，没有什么毛病，医生会诊后认为是自然衰老，只能输点液，尽尽心意。父亲住院九天，我去陪了两天，其它的都是姐弟，侄子，外甥在陪护，这也是父亲十几年大大小小住院中，我陪护最少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陪他住院。

父亲出院了，正好是一年中我最忙的日子。也许是心存侥幸，认为可能是天热，父亲会好起来的。我还在想着七月下旬哥开始卖桃我把父亲接走，想着冬季父亲如何照看、弟弟还跟我说等他媳妇回来，他回家照看父亲……我们都在想，但我们没有认识到到，我们正在失去照顾父亲的最后机会……

7月17日，安排好家事，我回家看父亲，打算把父亲接到学校照顾。心里想着也许是最后一次照顾父亲，要好好照顾他，喂他吃饭，给他洗衣，陪他说话，像媳妇说的那样再也别唠叨，别责备，让老爸舒心，开心。回到家，看到父亲，我的心在痛。父亲拉着我的手，张张嘴，已是说不清什么。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无助，还有不甘。父亲不知道想说什么，说不出来，父亲把我的手拉到嘴边，把指头放进嘴里咬，但又舍不得。我说:“爸，你想咬就使劲咬，没事的。”爸咬了两下，松开手，睁着眼定定的看着我。我问爸:“你想吃啥？”爸嘴动了动，又无力的摇摇头。问了几次，爸说了，虽然听不清他说啥，但那熟悉的口型和弱弱的声音，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红烧肉！”一辈子的最爱。那天我到街上买了红烧肉，听哥说爸吃了不少。

爸的情况不容乐观，跟妈商量后觉得该通知舅家和姑家，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我给二姑打了电话，后来又想到了远在上海的侄女，父母从小一手带大，希望她能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想着父亲的样子，想着这些天没有回来看他，我无比愧疚，悲从中来。在跟侄女通话的时候我忍不住痛哭流涕，想了一路哭了一路，为自己的不孝，为自己没有尽孝……

7月19日，想着父亲吃不下饭，买了鱼回家看父亲。再给父亲换洗尿湿的衣服时发现父亲屁股烂了一片，是褥疮，妈说是这两天发现，哥给上了药。不放心又赶紧联系医生，说是用碘酒搽搽，褥疮特别难治，建议去南沟找任医生给点药，他那药有奇效，试试看行不。托朋友打了招呼，买了药，效果不错，上了一次，烂的地方就干素素的。但父亲的情况更加不好，中午吃了几块鱼，下午就吃不了了。

7月20日，全家人就都回来了！父亲情况不好，大家先把院子收拾了一下，我去街上医院请来了医生，给父亲检查，下午接来村医，开了药，给父亲输上液。父亲情况不好，发着高烧，从医生话里我们知道，父亲时日无多。傍晚，弟弟的医生朋友从城里上来，开了药，做最后的努力。

晚上兄妹几人商量照看父亲，我先睡，后半夜我来看护。本想着先睡会，但心里的不安使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零点后索性让哥嫂去睡，我来陪父亲。那晚，我出奇的清醒，毫无睡意。坐在父亲床前，拉着父亲的手，父子对视着。高烧的父亲看似很难受，手在乱抓着，很是烦躁。父亲抓抓我的手，咬咬我的指头，有一阵大口的喘着气，我吓得给姐姐弟弟打电话，害怕他突然去世。

夜深人静，我看着父亲的样子，无比难过。我想让父亲给我交代点啥，遗憾的是他没有留下片言只语。联系不上姐弟，我抓着父亲的手，讲他的过去，说学校同事都说他不像个农民，倒像个干部。父亲一辈子注意形象，任何时候都穿戴整齐，体体面面的。我讲他为家做的贡献，讲我们一大家子人红红火火的日子，讲孙辈的优秀，尤其是侄子外甥今年都考上了一本大学。讲我们会照顾好母亲，让父亲放心。父亲听着，脸上有了笑容，父亲身子努力的向我靠近，我把父亲揽在怀里，父亲的手不再乱抓，枕在我的臂弯，父子享受着那一刻的温馨。

我给父亲烧水喂水，我问父亲是否喝奶，父亲艰难的点点头，父亲喝了半盒酸奶。第二天五六点天明，我问他饿不饿，说去给他蒸个鸡蛋。他无力的点点头，但蒸好的鸡蛋父亲吃了两小口，只是喝下点水，鸡蛋在嘴里根本咽不下去，吐了出来。父亲的烧还没退下，我赶紧又去叫医生，先把液体输上。父亲的样子不容乐观。大家族的兄弟都回来了，表哥们也来了，他们见了父亲最后一面。用母亲的话说父亲是有福的，在最后一刻，亲人们都回来了。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爸时不时睁开双眼，似在寻找，也许是在等待，等着自己最牵挂的人，最放不下的人，见上最后一面，也许是一种执念在支撑着他。侄女从上海回来，十一点多到家，见到最牵挂的孙女，不到一个小时，父亲就安详的与世长辞了！

父亲去了！大家都在哭，我却哭不出来，我不知道是自己心硬，还是……只是没事的时候想起过往，默默流泪。反复听着老歌«父亲»，一次次泪如泉涌，好想再叫一声爸，好想再听老爸叫我的名字，儿再也不会烦你！

爸！儿子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