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饭菜尚未上齐，母亲便已添了一碗饭蠢蠢欲动。我轻声劝道：“等人齐了再吃吧。”她却恍若未闻，只顾一遍遍拨打着给我儿子的电话。</p><p class="ql-block">我儿子干脆不接电话，她像孩子似的在餐桌旁垂涎欲滴。</p><p class="ql-block">桌上摆着刚从园中采来的芋菜与阳荷，青翠欲滴，还带着泥土的清香。简单拣洗下锅，便成了盘中餐。</p><p class="ql-block">我说：“自己种的就是好吃。”母亲尝了一口，笑纹在眼角绽开，她和声应道：“你自己栽的，毕竟没有农药化肥的污染。”</p><p class="ql-block">见她起身盛第二碗饭，我心中欣慰，不由打趣：“看来我煮的饭合您胃口，能多吃两碗了。”不料这句话竟触动了某根敏感的弦，她顿时沉下脸来，把碗啪的放在桌子上：“我又没吃你的！”</p><p class="ql-block">我望着她瘦削的身躯，想起她平日吃盒饭时总是缭草几口，吃自助餐时又常偷偷倒掉饭菜，让在旁的我恨不得有根地缝钻下去。</p><p class="ql-block">某次她剩饭菜，自助餐厅的服务员喝斥她，明明知道是她不占理，我又不得不为她强出头：“老人吃不得多少，只吃得年轻人的一半，打来吃两口胃口不好又不想吃了嘛，你做生意的这态度太差了。”自此，我都不好意思再踏进那家餐馆半步。</p><p class="ql-block">我忍不住说：“您总是这样，明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不好好吃饭。人都是瘦死的，您能多吃几碗，我高兴还来不及，您何必大动肝火呢？”</p><p class="ql-block">可是话已出口，如泼出去的水。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了。</p><p class="ql-block">这样的场景周而复始。每次请母亲来吃饭，我都暗自决心要温柔相待。可她总像一串即将点燃的鞭炮，不知哪句话就会引爆噼里啪啦的炸响。</p><p class="ql-block">望着母亲执拗的侧脸，我突然明白：衰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独处的能力与空间，变得既敏感易怒，又困在自己不明事理的世界里。而我们这些为人子女者，总在一次次受伤后，没办法狠心抛弃和逃离，依旧困在其中。</p><p class="ql-block">人无完人，尽管不喜欢母亲的暴脾气，但我还是希望她好好活着。亲人，有时就像长在体内的倒刺，动不得，拨不掉，离了还不行。</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