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告别 余晖中的生命启示

上善若水

　　夏日的夕阳，不是温柔的离别，而是一场盛大的燃烧。

我漫步在东湖的栈道上，竟然撞进了一场天地之间盛大的光焰狂欢——晚霞正从天际线漫上来，不是春日那般羞怯的粉，也不是秋日那样清寂的橙，而是带着夏的热烈与决绝，裹着熔金与胭脂的红，一点点烧透了半边天。看那天边的火渐渐燃烧起来，我觉得连自己的魂灵也要被摄了去。

这太阳，早晨还是个矜持的公子，午间便成了暴君，而到了傍晚，竟化作一个豁出性命的纵火犯。它将自身点着，把云彩当作燃料，将半个天空都烧成熔金的河流。那光不是照下来的，是泼下来的，劈头盖脸，叫人无处遁形。

我举起相机，从各个角度连拍不停，每一帧都似画师挥毫泼墨，瞬息万变，不可复得。

　　起初，云霞是极淡的，像少女颊上初泛的红晕，羞怯地躲在青冥的天幕之后。不多时，那红色便愈发浓郁起来，竟如熔铁一般灼灼欲流。云絮被夕阳的余晖穿透，边缘镶了金线，内里却透出紫罗兰的暗影，层层叠叠，仿佛天上宫阙的织锦帘帷正被人缓缓拉开。

白日里骄横跋扈的日头，此刻竟变得温和起来，将残余的热力化作漫天的云锦。这云彩不是呆板的，乃是流动的，变化的，时而如凤凰展翅，时而似鲸吞四海，转眼间又散作满天金鳞，闪烁不定。云阵奔涌，形态倏忽即变，方才还如叠嶂的山峦，转瞬即变为漫天飞花。最奇者是那云隙间漏下的光柱，宛若天梯，直直地投射到人间，照亮了尘世的山顶和树梢。

　　晚霞虽然绚烂，却也是转瞬即逝的物事。不过半个时辰，那炽烈的红色便渐渐褪去，化作温柔的玫红与淡紫，继而转为青灰，终于隐入苍茫的暮色。夕阳完全沉没后，天边尚余一线微光，如同剧终人散后舞台上犹未熄灭的脚灯，照着迟迟不肯离场的看客。

就像我们的生命里，总有一些“白天”要告别——告别一段时光，告别一些人，告别曾经的自己。可这些告别不该是遗憾的叹息，应该像这夏日余晖一样：认真地燃烧，尽兴地绽放，把每一段经历都活成明亮的印记。因为告别不是消失，是另一种形式的延续——就像余晖过后，会有星空升起；就像白日落幕，会有夜晚的安宁；就像我们走过一段路，那些热烈的、明亮的过往，都会变成心里的光，照亮下一段旅程。

　　暮色四合，我翻看相机中的存照，数十幅影像，竟无一雷同。晚霞每秒钟都在死去，每秒钟又都在重生。快门咔嚓声中，我不过捉住了夕阳无数化身中的几个刹那而已。古人说“夕阳无限好”，其实何尝不是因为我们知道它即将消逝，才觉出加倍的美与怜惜？

人亦如晚霞，在岁月的天空里不过是一瞬的光影交织。然而正因为短暂，才更要迸发出全部的光彩。即使注定要没入黑夜，也曾有过尽情燃烧的时刻。

我收拾相机离去，我知道明天的夕阳仍会再来，却再也不是今天的霞光了。

撰 稿 : 行者老夏

时 间 : 乙巳年八月廿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