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 掌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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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侠

无界长安：张艺谋巨作

王侠

大型驻场演出长达一个小时，观众掌声雷动，《无界长安》是大导演张艺谋的近期新作，表现了悠久历史，表现了大唐风姿，表现了华阴老腔，表现了杖头木偶，表现了长安面食，表现了秦人兵马，续写了华夏文明，再现了丝绸之路！

下午五点整，西安一带一路文化艺术中心，涌来了上千观众。听，看，长安的天光尚未褪尽，钟鼓楼上的暮鼓却提前敲响，一记、两记，像是从盛唐一路滚落下来的雷，把云层敲得簌簌发抖。鼓声未绝，在门外那一面用现代光纤织就的“丝路天幕”倏然亮起，金线般的轨迹在大幕上描出驼铃与胡旋。观众尚未入场，便已听见历史的马蹄由远而近——那不是幻觉，是张艺谋把鼓声、驼铃、胡琴与电子低频一并揉进了空气。

展示大厅里，一位白发老者拄杖而立，他是陕西人，年轻时在兰州唱过秦腔。今夜，他特意穿上压箱底的对襟长衫，像赶赴一场跨越七十年的旧约。检票的小姑娘递给他一枚“通关文牒”样式的门票，他抬眼一看，票面上烫金的“无界”二字，竟与记忆中父亲手抄的《诗经》章句重叠。那一刻，老人眼眶微红，他隐约知道，今晚要看见的并非一台演出，而是一封被岁月揉皱又被灯火熨平的家书。

剧场内黑暗陡然坠落，伸手不见五指。忽有鼓风机卷起麦香——不是舞台效果，是真真切切用石磨新磨的面粉，经恒温烘焙后散出的味道。黑暗中，一千五百束追光同时亮起，照见舞台中央一座高达五米的“面山”：那是由陕西师傅亲手抻拉、悬挂、盘绕而成的三千根裤带面，在蓝光里泛着玉色光泽。

张艺谋没有让演员先去“演”，而是让面先“活”：面条被鼓风机吹得猎猎如旗，又似三千匹白练自天垂落。随后，几位身着素袍的“面匠”登台，他们赤手空拳，只凭指尖与呼吸，让面条在空气里写下篆隶行草。忽而，鼓点切入，面条化作战马缰绳，面匠腾挪闪转，竟以面团为盾、以面絮为刃，舞出一段秦人开疆拓土的武舞。麦香与汗味交缠，观众仿佛置身麦田，听见土地深处传来“仓颉造字”时的沙沙声。

镜头推近，一位面匠的虎口硬茧，那是常年和面的印记。张艺谋没有掩饰这些粗糙，反而让灯光一次次掠过那些地方，像掠过黄土高原的沟壑。手上嵌着面粉，像抖落了一场微雪。雪下藏着世代秦人对土地的深情。

舞台忽转暗红，像是谁打翻了一盏战国铜灯。四位华阴老腔艺人蹲在台口，每人面前一架月琴、一副檀板，一条板凳，一块板砖，一支二胡，一面铜锣。他们不开口，先以指节叩击桌面，声音由缓至疾，仿佛黄河在壶口先试探、再咆哮。

“三千年，一霎那——”领唱者似乎是张喜民，他一开口，那声音像从地底裂缝迸出的岩浆，带着土腥、带着沙砾、带着未被驯服的野性。观众席先是一震，继而鸦雀无声。老腔没有麦克风，张艺谋坚持“让声音自己走路”。于是，那嗓音撞上了剧场穹顶的木质藻井，又折回，再撞上观众的后脑勺。有人头皮发麻，有人泪腺决堤。

唱词极简：“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十个字，被张喜民掰开、揉碎、甩出，像把一柄青铜剑舞得虎虎生风。背景大屏却在此刻静默，只投出一枚缓慢旋转的兵马俑瞳孔——黑、深、亮，像一口古井照见今人。

唱罢，四位老者忽然起身，将月琴高举过顶，，琴弦发出一声声高亢嘹亮。观众惊呼未止，又一阵老腔大吼震撼舞台与全场升，取而代之的是几十名身着锴甲的“兵马俑”破土而出。他们手持丈余长杖，杖头木偶为秦军大将，眉目以唐代彩绘工艺勾勒，眼波流转，竟与真人无异。木偶在杖头旋转、挥剑、射箭，每一次动作都伴随骨骼摩擦的“咔哒”声——那是张艺谋特意录制的兵马俑出土时陶片碰撞的原始音效。

几十尊杖头木偶在舞台列阵，阵法源自《孙膑兵法》的“雁行之阵”。张艺谋并未满足于“演”，他要“破阵”。于是，舞台中央的巨幅纱幕缓缓降下，3D Mapping技术将阵法拆解：每一尊木偶化作一组数据流，在空中重组为铜车马、为箭镞、为长城烽燧。烽燧燃起，却不是寻常红光，而是冰蓝色冷焰——那是张艺谋对“历史冷感”的隐喻：我们触摸到的，不过是被时间降温的余烬。

忽然，烽燧变色，冷焰转为金红，一条光带自舞台左侧奔涌而出，如黄河决堤。光带上浮现驼队、胡商、波斯琉璃、罗马玻璃。观众尚未回神，纱幕已自中间撕裂，一匹高头大马载着“张骞”破幕而出。演员是全息投影，虚实之间，马蹄溅起的尘土却是实物——听说那是从敦煌专程运来的细沙。

张骞抬手，指向观众席最后一排。追光随之而去，照见一位金发碧眼的留学生。他来自罗马，此刻满脸泪痕。他后来说：“我看见了祖先的祖先。原来丝绸之路不是课本上的虚线，是今晚这匹马可触碰的鬃毛。”

时间被张艺谋揉成了面团，可圆可扁。上一秒还是黄沙漫天，下一秒已是大唐上元夜。舞台升起一座可旋转的“长安城”，以1:20比例复刻，城墙上万盏灯笼同时点亮，光源来自非遗传承人亲手糊制的“长安灯”——以宣纸为皮，以竹篾为骨，内置LED灯珠，可随音乐变色。

城楼下，胡姬旋舞。她们身着石榴裙，裙摆以苏绣缀出鎏金花纹，旋转时金线如水波荡漾。忽而，鼓点一变，胡姬散开，一位白衣书生执卷而来，口中吟诵：“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那是李白的《子夜吴歌》，却被张艺谋用陕西方言重新谱曲。方言的粗粝与唐诗的飘逸碰撞，竟生出奇异的和谐，像老碗鱼与荔枝酒的混搭。

书生行至拱桥中央，俯身掬水，水中映出一张女子的脸——那是杨贵妃。但并非影视形象，而是以AI技术复原的“真实”杨贵妃：依据唐代壁画、陶俑、诗文描述，由中国科学院计算所与陕历博联合建模。她抬眸一笑，梨涡浅现，书生手中的诗卷竟化作漫天桃花。桃花瓣由无人机携带，每片花瓣内置芯片，可随观众心率改变飘落速度。于是，有人头顶花瓣如雨，有人肩头仅一两片，仿佛命运各有厚薄。

秦俑低语，泥土的涅槃，高潮随将而至，舞台再次陷入黑暗。黑暗中传来陶片摩擦声，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咀嚼时间。一束冷光打下，照见一尊尊的兵马俑——中间透出微光，像有什么要破壳而出。

缝隙扩大，陶片剥落，竟露出那一尊尊俑“活”了，他缓缓抬头，眼中映出观众的面孔。随后，更多兵俑，马俑，更多血肉之躯站起。他们彼此对视，像从一场两千年的长梦中惊醒。

张艺谋在此刻使用了“气味装置”——剧场内弥漫起一种混合了黄土、铁锈与青草的气息，那是考古学家在兵马俑坑中记录到的真实味道。观众屏息，仿佛自己也成了刚出土的陶俑，皮肤尚带着墓土的凉意。

活过来的俑开始行走，舞动，千姿百态，每一步都沉重如山。他们走向舞台边缘，那里有一面巨大的水镜。水镜映出他们的背影，却不再是秦俑，而是穿着牛仔裤、T恤的现代人——那是观众自己。俑与观众，在水镜中完成了一次身份的置换：原来我们才是历史的容器，而俑只是暂时借住了我们的形状。

无界，即是有界；长安，即是故乡，

没有音乐，只有心跳。舞台中央，全体演员进行一场辉煌灿烂的谢幕，掌声再一次雷鸣般响起！

散场之后，观众却久久不散。有人蹲在剧场外的台阶上，用手机搜索“华阴老腔”的唱段；有人冲进纪念品商店，抢购缩小版的杖头木偶；那位罗马留学生，正用生硬的陕西方言向出租车司机打听：“哪里能吃到真正的Biangbiang面？”

而张艺谋独自站在后台，拾起一张舞台设计图片。发现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可以留给三十年后的长安一辈。”大导演摩挲着那行字，忽然明白：所谓“无界”，并非抹平时空的界限，而是让每一次回望都成为一次新的抵达。

夜深了，剧场外的长街上，路灯一盏盏熄灭。最后一盏灯下，一位母亲蹲下来，为女儿系好鞋带。小女孩问：“妈妈，我们明天还能来看吗？”母亲笑：“可以，但你可以把今晚的梦讲给同学听。”

梦是会生长的。就像长安，它不是一座城，而是一条河，所有踏进它的人，都成了河里的沙。沙与沙碰撞，便溅起新的浪花，这个就是厚重的西安。

而那些历史浪花，终将汇成新的历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