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邓丽君与我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20岁那年,风裹着乌龙小学的粉笔灰还没散,我就被抽调到公社,成了广播站的广播员。从满是孩子笑声的教室,换到这藏着红地板与白墙、亮着电灯的小空间,日子像翻了页暖融融的书,一下子多了许多新鲜又踏实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们办公室位于四合院的西北角,这方小天地满是烟火气:外间摆着三张办公桌,头顶的电灯垂着浅黄的光晕,站长和李师傅的桌子相对而放,我的桌子在中间,刚好对着他们俩的方向——站长桌角总压着待办的纸条,李师傅桌上常摊着半截电线和螺丝刀;里间三张灰漆工作台擦得锃亮,朝东的窗户一早就漏进金晃晃的晨光,电灯的光与天光交织,把墙面、地板染得软乎乎的,连隔出的小卧室里,我的蓝布衫都叠得方方正正。付师傅常背着鼓囊囊的工具包进出,包里的零件还沾着村路的泥土,他总笑着喊我“小姑娘”,修线路时会特意凑到我桌边,教我认不同型号的线包。而我,每日的工作从一句清亮的播报开始,对着话筒轻声说“梨树公社广播放大站,现在开始播音……”,把早中晚三档新闻、通知播得清清楚楚;闲时把屋子擦得一尘不染,还管着乡下各户的喇叭——里间工作台上常堆着几十个旧喇叭,铜线圈露着线头,我得一个个拆、换线包、仔细检查。修好后不用特意喊,总有来公社办事的大队干部顺道过来取,他们笑着接过喇叭,说“替乡亲们谢啦”,回去再分给等着的农民,倒省了农户们多跑一趟,这份省心的默契,也让日子多了份熨帖的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每日凌晨四点,天还蒙着墨蓝,我从卧室起身,随手拉开电灯,暖黄的光瞬间填满屋子。先把外间三张办公桌擦一遍,站长的纸条轻轻挪开,李师傅的工具归拢整齐,再擦里间的工作台,红地板被抹布蹭过,木纹里都透着亮;接着把堆在桌角的喇叭挪到窗边,等着天亮检修。调试完三台旧广播机,那句“梨树公社广播放大站,现在开始播音……”伴着露水味飘出去时,窗外的槐树叶刚好晃起第一缕光,电灯的光与晨光叠在一起,格外温柔。白天忙完播音,我就坐在里间窗边修喇叭,拆下线包沾了铜屑,李师傅会从对面递来干净的布:“擦手,别蹭到衣服上”;付师傅路过,会凑过来教我听线圈的“嗡嗡”声:“这声儿才对,准能响”;站长偶尔抬头,见我忙得满头汗,会递来一杯凉白开:“歇会儿再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遇上上层领导来检查,我提前把广播站里外擦得锃亮,连喇叭的铜网都擦得能反光,电灯也擦得干干净净,再换上干净的白衬衫端茶。站长在对面桌点头:“咱们这儿最干净利索”;李师傅帮着整理桌上的工具,付师傅帮着搬凳子,怕我忙不过来。春夏秋冬开农忙会议时,会议室里本就配着扩音器,不用我额外扛运,我只需提前去调试好音量,李师傅会跟着检查线路,付师傅在旁叮嘱“别让杂音影响讲话”;等领导入座,我守在设备旁留意动静,添茶水时眼疾手快,公社书记总说“这小姑娘干事让人放心”。偶尔想起乌龙小学的日子,再看看眼前三张办公桌旁的热闹,连曾因同学嫉妒生出的小委屈,都被大队干部的道谢、师傅们的叮嘱冲淡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直到那台“大三阳”录音机来,日子更添了甜。宣传部长抱着黑布包进来时,站长、李师傅和付师傅都凑到我桌边,电灯的光落在漆黑的机身上,喇叭外圈的银亮光圈晃得人眼亮——“汕头港务局李局长送的,还带20盒磁带”。布包里邓丽君的磁带占了大半,忙完播音、修好喇叭后,我把录音机放在中间的办公桌上,按下播放键,《甜蜜蜜》的调子漫过红地板,飘到里间的工作台旁。李师傅停下手里的活:“这歌听着心里敞亮”;付师傅跟着哼两句,来取喇叭的大队干部也会多站会儿,说“这调子好听,回去跟乡亲们说说”。暮色里,《何日君再来》的婉转绕着白墙,和着窗外的蝉鸣,电灯的暖光裹着歌声,把这四合院西北角的小屋子烘得暖融融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再想起20岁的这段时光,满是晒过太阳的味道:乌龙小学的粉笔灰、电灯的暖黄、红地板的亮泽、修好的喇叭泛着的铜光,还有邓丽君的歌声里,混着那句“梨树公社广播放大站,现在开始播音……”的清亮、大队干部的道谢、三张办公桌旁的笑声、农户们接到喇叭时的欢喜。那些从教室到四合院西北角广播站的转变,那些认真播过的每一条新闻、擦过的每一张桌子、修好的每一个喇叭,都成了心里最软的念想——原来平凡的日子,只要认真过,就会比糖还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