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牛记

查福春

　　那是六十年代末，鲁家垦殖场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头正值壮年的牛牯在山上吃草时坠下陡坡，摔死了。经过上级查验批准，村民们含泪宰牛，带笑吃肉。现代人会说耕牛劳苦功高，不忍心吃，这是悖论。特别是在那普遍吃不饱饭的年代，把健康的牲畜埋掉，才是违背人伦天理。当然，健康的耕牛是严禁屠宰的。耕牛有多贵重，有件事足以证明：就那年月，我们地方有个人会同外地人偷了一头牛，判刑十八年。

鲁家共有五头牛，其中有两头老母牛体力偏弱，而三头牛牯又有一头牛龄尚幼，才学会驾犁，顶多只有一半的耕力。这回又摔死一头，眼看即将到来的农忙季就不好应付了。队长登国开了个小会，商议着去哪里买一头当年的耕牛回来。

通过集体分析，本公社范围普遍耕牛吃紧，只有下方数里的浙江开化方向，因为耕地偏少，耕牛才可能富余。第二天，就派了一个劳动力下去沿路打听，然后就有了消息：开化的严村，计划卖一头耕牛。

于是这晚，四十多岁的队长登国带着三十多岁的保管员高万和二十来岁的青年社员思亮，前往严村办理买牛之事。

这头牛买来，由思亮使唤。原先他所驾的牛摔死，假如队里不再买牛，他就得割稻插秧，那可比犁田来得辛苦，赚的工分也更少。都说犁田难学，但学会了就很轻松。有人开玩笑说，牛在前面拉，后面人扶着犁把可以一边打瞌睡。

虽然买牛是贸易，是生意，但在集体年代，牲畜的价格是相对公开透明的，开价基本合理，也没有太多的议价空间。

严村方面，后街小队的李队长心直口快，他将一行人带到了牛棚，指着一头身材壮硕牛毛发亮的牛牯说：“这头牛五岁，正年轻呢，力气大，耕田又快又好。”说着他转向思亮：“就是小伙你这样的年纪，前途不可限量呢！”

登国仔细观察了牛圈里的几头牛，指着另一头体型略小，但同样精神奋发的牛牯询问，李队长支吾了几下说：“这头也好，只是力气小一点点，一天要少犁分把田地。”

问价格，李队长说两头一样，都是500元。三人合议，一样的钱，自然要买壮点的，说句难听话，万一宰了吃肉，不也多几十斤嘛。

登国和高万是经验丰富的老农民，这牛关牛栏里可看不准，得赶到外面走一走再决定。于是李队长派人去喊两个放牛娃前来。不一会，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这女孩子叫占小娥，她现在倒不放牛，是代替正好不在家的妹妹前来的。

把牛往外赶的时候，思亮走在最后，占小娥突然走到他边上低声说：”你不是我妗子家的亲戚吗？我和你说，这两头牛，你们该买小点的这头！”思亮忙问缘故，小娥用手指了指前面的李队长，又低声说：“听我的没错，那是头犟牛，不听话，驾牛的很辛苦，犁田毛躁，还总破坏庄稼。”

于是思亮又与两位长辈通了气，决定买另一头。这边的李队长很诧异，还是力荐，但说不通，最后蛮横地加了20块钱。

这头牛买回后，表现极好，为鲁家的双抢立下了大功。而思亮也很满意，因为驾这头牛犁田，比早先那头更轻松，且又好又快。

很快就到了冬天农闲时节，这天下着小雨，午饭后，队长登国和保管员高万来到思亮家，对他说：“下午不出工，你换身干净衣服，我们去严村。”

“怎么，还去买牛？”

队长说道：“对，给你买头母牛”。

思亮顿时明白，这是要给他去说亲啊。

这回还多带了一人，就是早年间从严村迁移来的李金顺，他在当地可是每家人都认得到。

因为父母都已亡故，队里的长辈都很关心思亮的婚姻大事，私下里做了很多工作。而这几个月来，思亮对占小娥的心思已被许多人所知晓。他甚至不惧一天的疲劳，几次走夜路跑八里外的严村去看电影，就为了在人群中看占小娥一眼。

接待他们的，居然又是李队长。李队长说：“小娥这闺女，怕是早就想嫁你们那边去了！否则也不会做叛徒，出卖小队的利益！”众人哈哈大笑。

在两边队长的操持下，思亮第二年就迎娶了占小娥，从此开始了忙碌而又幸福的一生。

这段往事，我们这些晚辈以前是不知道的。只是十多年前，有回大家坐一起，八十来岁的高万老人指着占小娥对我们说：“她是我和登国队长去开化买牛，顺便给思亮买回来的，你们该叫她牛大嫂。”

年过花甲的占小娥倒也不恼，只笑着说：“买牛你们可是花了大价钱，我是白送的。怕他娶不起，一分聘金都没收呢！”

打那以后，牛大嫂的称呼就传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