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曲方言赋文》（16一歇后语）

神秘（安杰）

原创

《垣曲方言歇后语赋》

安杰

方言者，乡音之根；歇后语者，民俗之魂。二者相融，便成民间语言中最鲜活的“烟火符号”——它生于田埂灶间，长于市井闲谈，藏着庄稼人的处世智慧，裹着邻里间的热乎人情。

今作此赋，非为炫技，实为留存这份“土味”文化：上编以“生活场景”为纲，将歇后语嵌入农闲、田间、集市、婚丧等日常片段，见其“日用而不觉”的鲜活；下编以“智慧哲思”为脉，从行事、人情、地域、善恶等维度，掘其“俗中藏雅”的深厚。一“表”一“里”，既显方言歇后语的生活温度，亦传乡土文化的精神根脉，愿读者能从中品见乡音之美、民俗之醇。

上编·乡音里的生活百态

夫方言歇后语者，民间语言之瑰宝，乡土智慧之菁华也。其源于阡陌桑麻，兴于市井闾巷，经岁月淘漉而愈显鲜活，承百姓性情而自带温度。以俚俗之语为经，以生活之趣为纬，织就独具韵味的语言锦缎——既彰地方风情之醇厚，亦显人间万象之斑斓，实乃传统文化中灵动鲜活的音符。

忆往昔农闲时节，邻里围坐老槐树下，摇扇谈天话家常。谈及村中某户行事拖沓、徒做无用功，必笑言“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众人哄然间，便将繁琐虚妄刻画得入木三分；若见孩童调皮捣蛋、屡教不改，长辈则摇头叹道“小皮圪眨眼——日鬼不停点（亦云‘没出息样’）”，一句方言俚语，满含恨铁不成钢的疼惜；遇人做事盲目冲动、白费气力，同伴便打趣“瞎子点灯——白费蜡”“河石头往山背哩——白费劲”，借荒诞场景道清徒劳之理，寥寥数字直抵事理核心。

田间劳作时，汗水浸透着泥土香，歇后语也随农具起落流转。要找别人的不足、或找东西容易得到，便说“磨道寻驴蹄——到处是”；劝人莫要自不量力、逆势而为，便叹“或言‘鸡蛋碰碌碡——不自量力’，或云‘鸡蛋碰石头——徒耗气力’”；调侃人处境窘迫、两头受气，便笑“老鼠掉风箱啦——两头受气”；偶有农妇纳鞋底，针脚细密扎实，旁人赞一句“老婆婆纳鞋底——实排”“老太太纳鞋哩——扎实”，朴素话语里满是真切认可。

集市交易间，讨价还价声里藏着烟火气，歇后语成了调和气氛的妙方。买卖双方为价格争执不下，旁人劝和常说“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取厨房常见之物，绘清白澄澈之态，坦诚之意无需多言；若有人心里有数、胸有成竹，便调侃“肚子里吃下了一只鞋——心里有底”；遇人做表面功夫、有名无实，便讽“挂羊头卖狗肉——有名无实”。见新手初次尝试、略显生涩，众人会打趣“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善意的调侃里满是包容。

婚丧嫁娶的场合，歇后语更是添趣又表意。乡间婚宴上，新郎紧张局促、手脚无措，宾客打趣“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莫要慌了阵脚；若有人得意忘形、自视甚高，便笑“猴子照镜——得意忘形”“驴头上长角——能哩不轻”“脚脚（布谷鸟）上犁拐——逞能”“秃头拉架——充能”；遇好事落空、只剩空想，便叹“梦里娶媳妇——净想好事”。办丧事时，见人虚情假意、糊弄了事，便讽“上坟烧报——糊弄鬼哩”。

日常相处中，歇后语是识人辨事的“照妖镜”。见人固执己见、不听劝诫，便说“犟念超过驴——还说驴该死”；遇人软硬不吃、态度顽固，便叹“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若有人坏到极致、无可救药，便斥“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坏透了”；见人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便讽“鼻脸洼系带哩——多一道（套）”“鼻疙瘩上绑绳绳——多此一举”。遇人帮忙却不讨好，便叹“公公背儿媳妇——出力不讨好”；见人关系亲密、合拍投缘，便说“小美他娘嫁小美他爹——美到一家啦”“美她娘夸美她爹——投缘”“针尖对麦芒——尖（奸）到一处”“两个哑巴睡一头——好得没话说”。

观本编诸景，方言歇后语恰似黏合生活的“丝线”——农闲时添笑语，田间时传经验，集市时调氛围，婚丧时表心意。它不是束之高阁的文字，而是百姓唇齿间的“活风景”，每一句都带着烟火气，每一段都藏着真性情，为下编探寻其智慧哲思，埋下满含生活温度的伏笔。

下编·俚语中的智慧哲思

方言歇后语非仅生活之调味剂，更藏百姓世代积累之人生智慧。其以生动譬喻为壳，以深邃道理为核，如长者箴言，指引人明事理、辨是非。

观其对行事方法之点拨，字字皆是经验之谈。劝人抓住关键、直击核心，便说“打蛇打七寸——找要害”；告人莫要盲目行动、不知深浅，便叹“洗脸盆里钻水眼——不知深浅”；教人防患未然、莫等临渴掘井，便讽“屎到沟门上才寻茅哩——迟啦”；喻人做事有始有终、终有收获，便说“锅盖上的小米——熬出来了”；劝人莫贪小利、过度苛求，便笑“蚊（亦说鸡）腿上剐lian chuo（方言，指细小肉屑）——太贪”；告人做事要踏实、莫耍小聪明，便讽“下雨天拾柴——装憨”；喻人能力不足、难以胜任，便叹“荆条编小筐——看着容易做着难”“拿着萝卜寻镲哩——自找难堪、难以上任、自讨没趣”。

察其对世事人情之洞察，句句饱含生活阅历。见人处境尴尬、左右为难，便说“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遇人有苦难言、无处倾诉，便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若有人心里清楚、不显露声色，便说“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见人自欺欺人、看不清现实，便讽“秃顶上的虱子——明摆着”；告人做事要灵活、莫固执己见，便说“坐罐罐上放屁——想（响）不开”“放炮没捻——咋想（响）哩”；喻人运势将尽、难以为继，便叹“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

品其对人情世故之描摹，生动尽显市井百态。“下寺家吃饸饹——各顾各”，乡俗传此语源于旧时下寺家饸饹摊：多人围坐同食时，有孩童不慎掉进滚锅，周围人却只顾扒拉碗中食，无人施救，后便以此讽人自私；遇人虚情假意、只做表面，便讽“聋子耳朵——摆设”；若有人互相牵制、无法脱身，便说“虼蚂拴到鱉腿上——谁也跑不掉”；见人做事拖沓、效率低下，便讽“半夜和面——胡扎哩”；告人莫管闲事、专注自身，便说“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赏其对地域特色之承载，每句皆是文化印记。“望仙家蒸包子——这锅不扯了”，乡俗传望仙家早年蒸包子常因火候拿捏不准导致糊锅，主人从不懊恼，只笑说“这锅不扯了”，意即放下失误、从头再来，后渐成劝人宽心的俚语；“古城二里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则刻画出此地早年地处偏僻却因“垣曲县缫丝厂”兴盛而热闹的反差；“北山一把泥（倪姓），南山一捆柴，上王一只羊（杨），下王一头驴（吕）——四大家族”，以谐音暗藏当地家族渊源，满是乡土趣味；“麦秸帽拍钹——没音”“早早（方言，指玉米，为本地口语化简称，发音轻快，取‘籽粒饱满、早早成熟’的寓意）面气糕——眼眼多”，借农作物喻事，尽显农耕文化之鲜活；“胡同里赶小猪——直来直去”（“胡同”为垣曲方言中对乡间狭窄小巷的称呼，是村民日常通行的小路），“砂锅捣蒜——一槌子买卖”（垣曲乡俗中，砂锅质地脆薄，本用于盛饭熬汤，若用槌子捣蒜，一槌便会砸裂报废，喻“器物因适配不当，未尽其用就损坏”），用生活器物表意，满是烟火气之质朴。

叹其对善恶是非之评判，字字皆是百姓心声。赞人坚守原则、清白做人、认真做事、重视证据，便说“白纸黑字——说得清”；讽人弄虚作假、装模作样，便说“猪鼻孔里插葱——装象”；斥人死要面子、不顾实际，便讽“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劝人接受现实、莫再强求、秘密难守、假话易破，便叹“一碗水泼地下啦——收不回来”“雪地里埋尸娃——迟早露尸首”；喻人团队不合、难以协作，便说“马尾搓绳——不合股”；告人莫存侥幸、终会败露，便说“瓮中捉鳖（亦云‘篦子上抓窝窝’）——十拿九稳”。

方言歇后语之妙，在其扎根生活土壤，带泥土之芬芳与百姓之温度。从灶台边的家长里短，到田间地头的辛勤劳作；从集市上的讨价还价，到婚丧嫁娶的热闹场景，它无处不在——是乡音里的乡愁，是文化中的根脉。愿这语言瑰宝历久弥新，在时代浪潮中坚守本色，继续滋养吾辈心灵，传承民族文化之鲜活记忆。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