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

雅琪万理

夏已尽，秋渐浓，处暑今至。

立秋过后，每当蝉鸣显露出疲态时，风里便有了新的况味。晨露凝聚在草叶上，不再像三伏天那样转瞬即逝，倒能保持些清冽，待日头爬高些，才慢悠悠地或化进土里，或蒸腾于空中。这便是到了“处暑”节气了，一个带着"止息"意味的节气，像位温和的劝客，轻轻按住夏末那点残存的躁。

有老人说"处暑寒来"，其实并不是骤然的冷。只是中午前后的日头少了灼人的劲儿，穿堂风掠过窗棂时，会悄悄掀动案头的书页。紫薇花还在开，却不复盛夏时那般泼泼洒洒，花瓣边缘卷着点浅褐，留下被时光轻轻吻过的痕。墙脚的青苔浸了夜露，踩上去滑溜溜的，倒比伏天里多了几分水润的生机。

傍晚，西天的云被染成橘红，不像七月那样浓得化不开，倒像水墨画里淡扫的几笔。偶有雁阵从云间穿过，翅膀划破暮色的声音，竟比蝉鸣还要清越。这才惊觉，秋的滋味来了。

今日处暑，下午我敲击键盘创作时，最高气温25°C。处暑就是这样，不疾不徐地收束着夏的温都。它让亢奋有了淡定，让喧嚣有了静谧，让热烈有了归途，让燥动有了安顿，就像刚沏好一壶的秋茶，初尝微涩，回味却有甘。此刻，元宝枫枝丫梢头树叶初露红色，发出了夏与秋温柔道别的信号。待晨露再重些，枫叶再红些，秋风再瑟些，便是真正的秋了。

处暑开始，暑气就真的“处”了: 停驻、收藏，再慢慢散去。晨起出门，风像一条被夜露洗白的绸带，轻轻掠过我的脸颊，带着微凉，也带着一点不肯遽然离去的余温。蝉声忽然稀疏，像一册翻至末页的旧书，只余零星的批注；偶尔一声高亢，倒像是谁在远天挥手，提醒人间：且慢，且慢，夏的背影尚未完全没入西山山脊。

北京颐和园西门外地两山公园、北坞公园、中坞公园里，水稻田还是青翠欲滴，稻穗还孕育在叶内。南方已经是“处暑满田黄，家家修廪仓”。

今年北京的雨季特长，郊外的小清河、九子河岸的石头上生出了薄薄青苔。水色清亮得能看见每一条鱼的迟疑。几位退休老人在岸边钓鱼，鱼漂在水面上不断的上下浮动，在水面点出圈圈涟漪。老人说，处暑的鱼最肥，却也最警醒，仿佛知道“秋刑”将至，连呼吸都轻了，就是不拖。岸边的野菊昨夜开出伶仃几朵花，报秋来的。

处暑时节，天空近乎透明，只剩下最薄的一层蓝。云朵走得幽雅，慢让人可以看清它们内部的纹理。这时，一阵风从西山里涌出，卷着松针与泥土的气息，掠过静宜园里皇家园林的瓦檐，掠过颐和园皇家建筑的窗棂，掠过静明园玉峰塔的风铃。游客的袖口被风灌满，鼓胀成一面小小的帆，仿佛是载着整个夏天的余味依恋。他们远眺看塔，抬头望天，轻轻地说：“天要高了。”

处暑，原来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告别：蝉声告别高枝，荷香告别池塘，流萤告别草丛，溽热告别肌肤。却又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迎接：迎接雁影，迎接露白，迎接稻香，迎接月色渐深。

四季轮回，节气变换，本是寻常。但在这交替之际，总让人生出几分感慨。夏日的繁华将尽，秋日的萧索未至，处暑便站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偏不倚，恰如其分的送夏迎秋。

人生亦复如是，有多少个处暑般的时节，在热闹与冷清之间，在青春与衰老之间，悄然流逝。关键是在这“之间”中，能“止暑”和“出暑”，人生就清凉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