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陈述人:白宝银、任永明、武建兴、张润明、任道元、潘如有</p><p class="ql-block">整理:张坦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咱们小相村,提起“羊头”这两个字,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都会眯起眼睛,嘴角一咧,像是从记忆深处掏出了一段泛黄的旧事。啥叫“羊头”?不是字面意思的“羊脑袋”,那是对领头放羊人的尊称——是能把全村、全队几千只羊拢在一处,赶得动、看得住、认得清、管得好的主心骨。要说小相村谁最有资格戴上这顶“羊头”的帽子,那非武云清和王吉伟莫属。这俩人,一个活到1995年,一个活到2018年,加起来快近一百六十岁,一辈子就没离开过羊群,也没离开过小相村的山山水水。</p><p class="ql-block">先说武云清,1917年生人,1995年走的,享年七十八岁。他爹叫武老三,原是杏花西堡的人,解放前带着一家老小迁来小相村,打那起就靠放羊过活。武云清十一二岁就跟在爹后头,手拿一根小木棍,赶着几只羊羔满山跑,风里雨里,一跟就是几十年。他爹老了,他就顶了上去,成了小相村放羊的“扛把子”。到了1981年,土地承包到户,他才把这根放羊的“接力棒”交给了儿子武建兴,算是“退居二线”了。可即便退了,村里人提起他,还是竖大拇指:“老武那眼神,认羊比认人还准!”</p><p class="ql-block">再说王吉伟,1937年生,2018年才走,活了整整八十一岁,是咱们村少有的“长寿羊头”。他是文水人,小时候家里有了变故,跟着二姨来到了小相村,由姨妈拉扯大。打小就跟着一个叫孙根孩的老人放羊,耳濡目染,一放就是一辈子。</p><p class="ql-block">这两个人,一个比另一个大十几岁,解放前就各干各的,可都干的是同一件事——放羊。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羊,谁家也不好自己管,就把羊交给“羊头”统一放。武云清管十一到十七队,王吉伟管一到十队。1970年大队合并成七个生产队,他俩也重新分工:王吉伟管一到三队,武云清管四到七队。这一分,就是几十年。</p><p class="ql-block">每年清明一过,冬天攒的草料就吃得差不多了,该上山了。武云清和王吉伟就带着各自的羊官,赶着成千只羊,从小相村出发,一路往山里走。先到庄上,再到石老村、龙湾村,走一路,就在地里“卧地”——说白了,就是让羊在地里拉粪,给地积肥,为春播打基础。进了头道川,到了王虎庄、闫家庄、任家庄,正是种山药蛋、豌豆、油麦的节骨眼,羊群就在这片片地里来回走,粪肥一积,地就肥了。</p><p class="ql-block">一进头道川,武云清和王吉伟的羊群就合在一起了。到了二道川的苍儿会、河汾村,河汾村就成了他们的“中转站”,羊群歇脚、人也歇脚。再往三道川走,到了大禺、庄上村、下庄村,那可热闹了——文水的、平遥的羊群也来了,几千只羊汇成一片,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像云一样飘在山梁上。那阵势,老人们说:“没见过的人,以为是下雪了!”</p><p class="ql-block">羊群大会合,活儿可不轻松。武云清在山里人缘好,谁家要“卧地”,都先找他。他心里有本账,哪家先、哪家后,清清楚楚。他主要管早上清点羊数,一只不多,一只不少。王吉伟呢,是实打实的“跑腿头儿”,天天冲在羊群最前头,一手羊鞭,一手羊铲,腿脚利索得像山羊一样。哪座山草好,哪块坡向阳,他一眼就看得准。羊吃哪块草,他指挥得明明白白。</p><p class="ql-block">这俩“羊头”最绝的本事,是认羊。村里谁家的羊,公母、老少、有没有生过羔,生过几只,兄弟姊妹是哪只,他们心里门儿清。成千只羊混在一起,他们一眼就能分出来,从没出过差错。王吉伟常说:“羊跟人一样,有脾气,有记性,你对它好,它就听你话。”</p><p class="ql-block">放羊这活儿,说是“有罪没苦”——意思是累是累,但没啥技术含量?可真干起来,哪有那么简单!夏天一过六月六,山草茂盛,放羊的就开始“抢坡道”了。谁先抢到好草坡,羊就长得肥。王吉伟腿快,总能抢在前头。有时候抢急了,也免不了动口角,甚至拿羊铲比划两下。可他艺高人胆大,带着几千只羊从别的羊群中间穿过去,穿过去后,自家的羊一只不丢,有时还能“捎”回别人家的几只,第二天再送回去,人家还感激他。</p><p class="ql-block">冬天最难熬。草料得各家各户自己备,可一旦遇上灾年,就麻烦了。1966年那年,山上突然下起冰雹,比黄豆还大,狂风呼啸。武云清和王吉伟二话不说,把羊群往密林里赶,硬是护住了整群羊,没丢一只,也没伤一只。还有一次,西华镇连下了七八十天雨,山路泥泞,草都烂了。他们天天守着,天一放晴,立马赶羊出来啃草,愣是没饿死一只。</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那会儿,山上还闹过布鲁氏菌病,一传十,十传百,吓坏了人。县里防疫站来了人,要隔离病羊。消息传回村里,大队书记任国干急得在队部直转圈。最后派了畜牧主任申德伦和任道元连夜上山,背着喷雾器,一路消毒,硬是把疫情控制住了,小相村的羊群毫发无损。这背后,少不了武云清和王吉伟的配合与经验。</p><p class="ql-block">这俩“羊头”,一辈子没当过官,没拿过奖,也没写过书。他们走的路,是羊踩出来的路;他们说的话,是跟羊说的;他们的功劳,写在每一块被羊粪肥过的地里,写在每一只膘肥体壮的羊身上,写在小相村人年复一年的收成里。</p><p class="ql-block">如今,机械化耕种普及了,年轻人都往外走,放羊的“羊头”也渐渐成了传说。可每当清明过后,山风拂面,草芽初露,老人们还是会望着远处的山梁,低声念叨:“要是武云清和王吉伟还在,这羊群,早就上山了。”</p><p class="ql-block">他们不是英雄,却像山一样沉默地撑起了一个时代的生计;他们没留下碑文,但小相村的每一寸土地,都记得他们的脚印。</p><p class="ql-block">他们是小相村的“羊头”,更是小相村的脊梁。</p> <p class="ql-block">王吉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