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寄情

岚谷雄鹰(操世双)

<p class="ql-block">处暑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第十四个,夹在立秋与白露之间,像位脚步轻缓的信使。它携着夏末最后一缕余温,不慌不忙把秋的气息递到人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节气一到,三伏天那种焖得人胸口发紧的热就散了。白日里太阳还留着几分暖意,晒在身上不灼人,风却先换了性子:盛夏的风裹着热浪,吹过脸颊黏得人心头发燥;如今的风藏着凉意,拂过皮肤时,连心头的烦闷都能一并带走。傍晚,屋檐下、花坛边聚着淡淡的凉,坐在院子水景观沟坎的水泥仿石上,听蛐蛐在草丛里低吟、蝉在树林间轻唱,声音没了盛夏的急慌,慢悠悠的,让人在舒坦里又掺着几分季节交替的轻愁。最骗不了人的是露水,清晨去菜园摘菜,鞋尖刚碰到菜叶,露水珠就顺着鞋面滑下来,连脚趾都浸着股凉;哪像大暑天的露水,太阳刚冒头就消散得没影,连半点痕迹都留不下。</p> <p class="ql-block">老辈人说“处暑暑气止”,这话半点不掺假。前些日子正午出门,汗顺着脖子往衣领里钻,黏在背上能把衣裳拧出潮气;处暑一过,就算日头最毒的正午,往树荫下一站,风一吹热意就散了,连呼吸都轻快不少。夜里更贴心,不用开整晚空调,敞着窗户就能睡安稳,后半夜搭条薄被,不闷又能防寒气,睡得格外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处暑的好,不只是天凉快了,更在于心里揣着的“盼头”。我小时候在乡下,没有如今孩子随手就能拿到的糖果、薯片,那时的“零食”全是天地给的——田埂野桃树上的毛桃子,玉米地里的空杆甜杆,都是让我们惦念的美味。父亲早早就叮嘱:“一到处暑节,高低都吃得。”他的话里藏着分寸,未到时节的东西,总少了些该有的滋味,还容易扰了肠胃。所以处暑前,我们只能望着野桃、盯着空杆,馋得直吞口水却不敢碰,天天盼着节气快点来。</p> <p class="ql-block">小时候上学,我总带着小我三岁的邻家表妹连娃子——她黏我黏得紧,像条甩不开的小尾巴。每天早晨,我在自家坎下的岔路口等她,等她娘把她送到这儿,便让她走在前面:头上用红布条扎着羊角,上身的粗花布衣裳缀着块黄布补丁,下身是深灰色条纹抽腰裤,脚上穿的是她娘做的千层底灯草呢小口带带布鞋,蹦蹦跳跳的,和我一起往学校去。放学时,不管她比我早放学多久,都安安静静站在我教室外的窗户下等,手里常攥着些稀罕物,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尝的东西,见我出来就赶紧塞过来。我年级高,班主任管得严,早晨半点不敢迟到,偶尔实在等不及,就只能咬咬牙提前走。可只要她在岔路口没看见我,任凭她娘怎么哄、怎么拉,甚至急了动了手,都梗着脖子往家跑,宁肯误了课,也不愿独自踏上那条路。</p> <p class="ql-block">等处暑一过,最先解了馋的就是玉米地的空杆甜杆。放学路过玉米地时,我会让连娃子在田埂高处望风,自己则猫着腰钻进地里找空杆——专挑粗实、颜色偏红的,这样的甜杆才多汁。每次最少找够一人一根,运气好时能寻到三四根,我总会把最甜的那根剥了皮递到她手里。我们沿着山间小路走,一边用嘴撕甜杆的皮,一边反复嚼着抿干汁液,再把渣攥在手里,等一手攥满了,就找片草丛塞进去,怕被大人们看见,说我们不懂惜物。</p> <p class="ql-block">一晃数十年过去,今日凌晨闹铃乍响,我揉着惺忪睡眼瞥向手机,才惊觉又是一年处暑。吃过早点,我载着媳妇和儿子,从四季镇杨家院子出发:先逆着四季河往下走,到蔡家垭后转向南,经过岚皋县城,再逆着岚河往上走,途经蔺河、绕着南宫湖转了半圈,过了洋溪河口大桥后,又逆着洋溪河往上开。一路凉风贴窗而入,清清爽爽的,窗外的山山水水飞速掠过,青山映着绿水,看得人心里敞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行至昔日的洋溪河小学,我忍不住踩下刹车。眼前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当年矮矮的土墙宿舍楼,如今成了两层高的砖混村活动室;曾经满是朗朗书声的教室没了踪影,唯有教室窗外那棵松树,还稳稳立在院坝一角,枝桠舒展着,像在执着地守护着旧时光里的那些声响与身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再次启程,把车拐进村级土路,车轮在山间盘旋,约莫走了半小时,到了公路尽头。停好车,我们寻着小路往里走。站在坡上望去,儿时和表妹一起折甜杆的那片玉米地,如今已成了荒原,草木长得密密麻麻,当年那条蜿蜒的小路,连半点痕迹都寻不到;再往北看,连娃子家的老房子也没了,只剩一片荒草坡。听人说,她家早就搬去了集镇,她也远嫁他乡,归期难寻。</p> <p class="ql-block">这些年,身边最亲的人陆续离开,我也很少再踏回这片山。收回目光往对面山脚下望,老家的房子藏在树林间,只剩一角屋檐在枝叶间隐约可见。我们踩着杂草翻过一道山梁,勉强走到院子跟前——当年的路被杂草彻底吞没,宽敞的院坝及周边土地,早已长满了荒草。唯有父亲当年亲手盖的那三间土墙石瓦房,还在草丛里立着,墙体斑驳、看着有些摇摇欲坠,却带着几分倔强,守着这空荡荡的院子,也守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山风吹过,带着处暑特有的凉,拂过石瓦房的土墙,也拂过我发梢。原来这节气从不是只送来秋的清爽,更像一个时光的容器,装着童年里唇齿间的甜、蹦跳的身影与掌心的温度,还有父亲那句藏着生活智慧的叮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岁月流转,故地换了模样,可藏在处暑里的那些温暖与惦念,反而在时光的沉淀中愈发清晰,成了我心底最珍贵的念想,岁岁年年,都随这节气一同回响。</p> <p class="ql-block">作者 操世双</p> <p class="ql-block">2025年8月23日写于颐柳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