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君子赋

资江摄客

　　江南梅雨初歇，见檐下藤架垂青玉，皱褶如袈裟百衲，恍若苦行僧悬瓢化缘。友人指曰：“此物名君子菜，自苦而不染人，古佛青灯之品也。”遂忆《岭南杂记》载：三保太监下西洋归，囊中除珠宝外，独携一包苦瓜籽，云“此味可醒帝王昏聵”。然中土贵胄皆掩鼻弃之，唯闽粤乡民识其德，奉为灶君席上清供。

观其形，翡翠铠甲带冰纹，剖之见赤心如丹。昔年齐白石避乱北平，画苦瓜悬于堂中，题曰“苦楚结实”，暗喻乱世文人风骨。其味初尝若参禅——广州光孝寺素斋以苦瓜雕莲花，入口如吞黄连，三息后甘润自舌底涌出，恰似《法华经》中“从地涌出品”，苦谛真味竟成无上清欢。

最奇者乃其君子之德：与肉同烹，肉不染苦；与椒共炒，椒不夺清。犹记苏东坡贬惠州时，见市场苦瓜堆积如丘，笑谓“莫嫌岭南苦，此物解酲胜醒酒”，后人方知「日啖苦瓜三百颗」原是轼翁养生诀。民国时弘一法师闭关，每日必以盐渍苦瓜佐粥，书“苦淡之交”四字分赠友人，其中禅机耐人寻味。

今人每避苦求甘，却不知苦瓜如明镜：其皱褶照见众生相，清苦味参破得失心。盛夏取冰镇苦瓜薄片敷面，凉意直透烦恼障；冬令以蜜饯苦瓜润喉，甘苦交织如人生百味。观其一生——幼时青涩，老来金黄，纵使红瓤化蜜，依旧皱褶不改本色，岂非蔬中颜回？

噫！世有万般甜蜜诱惑，偏是这般苦味，能教舌根记取清醒。愿君常食苦瓜，非为养生，实为养心中那尊不随甘苦转移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