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云游记

东篱之

自小区偏门出来，便是大理苍山著名的清碧溪。沿清碧溪南岸西行数百步，在荒草中捡一根木棍当作拐杖，我和老公一起踏上了这场与苍山的约会。

初入山径，便被满目苍翠包围。山间杂树野草恣意生长，清碧溪在山谷中奔流，只闻水声淙淙，如鸣佩环，却因林木掩映难见其容。行上千余步，忽见一桥飞架溪上，名为碧玉桥。

立于桥上，方知清碧溪在此转了一个大弯。这条溪流源自苍山十九峰之圣应峰与马龙峰之间，顺着山谷自北南下。到碧玉桥附近顺势拐了一个大弯，掉头向东，而后经弘盛路、214国道和大理线路，注入洱海。她千百年来滋润着大理坝子，也孕育了灿烂的白族文化。相传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曾至此地，在《滇游日记》中盛赞清碧溪“水石奇观，映带其间”，而今观之，诚不虚也。

过桥后沿溪东岸北行，一路上少行人，只遇到几个采菌子的游客。又上行千余步，见一土地庙依山而筑，虽简陋却香火不绝。白族素来信奉本主崇拜，山神土地皆在祭祀之列。我亦入乡随俗，合十拜过土地爷，祈一路平安。

绕过庙，俯身钻过一道铁丝网缺口。见山石路面平平整整，路边苔藓湿润，上行几十步，道路在此分岔：左下过小桥可通寂照庵与感通寺。寂照庵以多肉植物闻名，感通寺则因明代担当和尚在此弘法而声名远播。我选择右上之路，向着清碧溪源头而行。

时值八月，大理苍山中天气瞬息万变。方才阳光普照，转眼间薄雾氤氲。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松香与泥土的气息，沁人心脾。溪岸两侧林木葱茏，山间杂花点缀其间。清碧溪时隐时现，偶在转弯处露出真容，细流如练，清澈见底。

上行约两里，疲惫渐生。忽见一亭翼然立于道旁，匾额上书“濯缨”二字。原来这就是苍山著名的濯缨亭。相传濯缨亭为明代李元阳好友马、任二公所建。苍山中湿气重，原亭早已废弃，现在的濯缨亭是新修建的，沿用旧名而已。进濯缨亭小憩半小时，吃些自带的食品，缓一缓精神。山民说，清碧溪古称“翠谷水”，南诏时期就是王室采药之地，苍山药材闻名遐迩，茯苓、三七品质极佳。

复前行，过鸳鸯桥。鸳鸯桥是相距百米远近的两座铁桥，相互对应，故称鸳鸯桥。人需从岸东过桥到岸西，再从岸西过另一座桥到岸东。立于桥中央，清碧溪全景尽收眼底。溪水冲击着亿万年前地质运动形成的花岗岩，形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潭穴，在阳光下呈现出蓝绿交织的梦幻色彩。

又行一刻多钟，见一古松球独踞陡岸之上，颇有“迎客”之姿。我坐在松下石板歇脚，见游人多了一些。

自此往前，道路开阔。售票处房子倚山而建，这里便正式进入了清碧溪景区。我们年过六旬，得以免费而过。上行不足百米，忽见人声鼎沸，但见一巨大象棋盘铺展于平地之上，棋子大如磨盘，游人游戏其间，拍照留念，好不热闹。此乃根据金庸《天龙八部》中所描写的珍珑棋局而设，大理段氏与逍遥派的传奇故事，为苍山增添了无数武侠色彩。

过棋盘区，攀行不久即至浮桥。桥下深潭如墨，望之生寒。穿过浮桥，有一座水池，岸池边立有石碑，刻“清碧溪”三字。许多游客在此双手合十，念诵佛号。白族本有佛教传统，加之金庸笔下的天龙寺原型崇圣寺就在山脚，佛教文化在此深入人心。

站在池边仰望，但见百丈绝壁如刀削斧劈，上镌两个朱红大字：“禹穴”。字体遒劲有力。相传南诏时期，王室为表明与中原文化的渊源，特将此清碧溪源头命名为禹穴，喻意与大禹治水一脉相承。南诏国虽僻处西南，却始终心向中原，多次派遣子弟到长安学习。

沿池边窄道攀援而上，禹穴呈现眼前。三面峭壁环抱中，一池碧水静卧其间，宛如镶嵌在山谷中的翡翠。这就是传说中的翠玉池，清碧溪的终极源头。池水不见溪流入注，却不断有清流溢出，想必山体中有暗泉涌动。徐霞客当年游历至此，曾赞叹：“水出山石间，涌沸如汤，其清可鉴毛发。”

稍事休息后，继续向上攀援。气喘吁吁间，忽见一条平整石阶路横在头顶——这便是著名的玉带云游路了。此路原为苍山护林防火道，后开发为旅游步道，因如玉带缠绕山腰而得名。

踏上玉带路，精神为之一振。这条路平均海拔约2600米，全长约18公里，北起中和寺，南至龙溪，途经苍山十九峰中的六座山峰，堪称观苍洱风光的最佳路线。路外侧是万丈深渊，内侧是陡峭山崖，行走其上，如游天境。

山中云雾缭绕，忽聚忽散。时而云海翻腾，淹没远近峰峦；时而云开雾散，洱海田园尽收眼底。不时有游客从身边走过，大都行色匆匆，似无暇驻足细品这天地大美。

午后两点，腹中饥馁，遂在路边石凳坐下，从背篓中取出准备的饭菜。虽是简单茶饭，就着山风云雾，却吃得格外香甜。想起大半生奔波劳碌，能在花甲之年坐在这高山之巅，细嚼人生百味，不禁感慨万千。

饭后继续前行。玉带路蜿蜒曲折，景致变幻莫测：一段落石区，巨石悬顶，需快步通过；一段松林区，苍松蔽日，松涛阵阵；一段开阔处，山势跌宕，可远眺洱海如镜；一段背阴处，风寒嗖嗖，与向阳处的温暖恍若两季。

至七龙女池景区时，体力已近极限。传说这里是七位龙女沐浴之地，虽想一探究竟，却无力继续攀登。只得在龙女池下的小卖部稍事休息。店主告知，距中和寺尚有七公里，看看时间已近下午四点，不禁心生焦虑。

接下来的路程，游人愈发稀少。想起当地人有苍山“吃人”之说，又见路边标牌上有苍山豹、熊、蛇等野生动物的介绍，不禁加快脚步。苍山生物多样性极其丰富，有植物3000多种，鸟类200多种，其中不乏珍稀物种。虽然遇见野兽的概率极低，但在暮色渐浓的山林中独行，难免心生忐忑。

走了许久，见一路标显示才行三公里，心顿时沉了下去。天色渐晚，下山之路却遥遥无期。只得不顾一切支撑着身体向前硬冲，正踉踉跄跄前行之中，猛然前面一条岔路，路边牌子上标着“通往天龙八部影视城”。虽然此路莫测，但算来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中和寺的缆车了，只得心一横，转向下山岔路。

这条路阒无一人，两侧阴气森森，不时可见一些坟冢散落林间。白族传统实行土葬，苍山脚下坟冢众多，再加上时值傍晚，对于我们这些俗人来说，自然心生恐怖。

正行走间，忽听树上一声怪响，抬头见一只巨松鼠跃过枝头。这种苍山特有的大松鼠体长可达半米，常在暮色中活动。虽然毛骨悚然，但双腿已疲惫不堪，索性坐下来，将最后一个鸡蛋分食，为疲惫的身心注入最后一点能量。

挣扎着站起来，相互搀扶着继续下行，不知过了多久，忽闻犬吠之声。抬头望去，但见林间几间屋舍隐约，一只小黄狗跑出门外，向陌生的我们吠叫。我们不禁心生暖流——终于回到了人间世界。回头望望暮色中的苍山，云霭缭绕，神秘莫测，恍若刚刚从仙境归来。

苍山云游之行虽疲惫不堪，却深感值得。苍山不只是一座自然之山，更是一座文化之山。从南诏王室到徐霞客，从佛教寺院到武侠传说，千百年来，无数故事在这片山水间上演，凝结成独特的大理文化。清碧溪水长流，带走了时光，却带不走这片土地的记忆与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