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树

凡梦

夏日八九点钟,阳光已经开始展示它的威力。我和孩子赶赴高铁站,准备暂时逃离热浪。车窗外,路边的行道树向后倒去,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因为它们太过普通,普通到平时不会去留意。<br> 忽然,一树火红掠过眼角。<br><br> 那颜色极是触目,竟至于灼人。它笔直地立在一众树木中间,前后都是它的同类,却都披着绿色或者略显暗淡的褐色外衣。唯有它,不知从何处借来了这一身赤焰,烧得正旺。阳光在那一树火红上跳舞,耀眼又夺目。那红不是桃花初绽时的粉,亦非玫瑰盛放时的艳,乃是一种极饱满、极嚣张的红,仿佛要将体内所有的血液都泼将出来,染透这个夏日清晨。<br><br> 车行甚速,那树只一瞥便过去了。我回头去望,却只见得一片模糊的色块,旋即被更多的庸常的绿吞没了。<br><br> 坐在高铁上,窗外的景致如扯碎的锦缎般飞逝。而我的脑海中,却不时出现那抹耀眼的红。一排的行道树,为何它独红呢?它知道自己与周遭是那样的不调和么?它可感到孤寂?抑或正是这孤寂,才成就了它的红?<br>这疑问缠绕着我,在异乡的那几天,那抹倔强的红色总在不意间撞入脑海。<br><br> 几日过去,我踏归程。傍晚的天空有些阴沉。我特地选了靠窗的位子,眼睛早早便盯住窗外,搜寻着记忆里的那个位置。心内竟有些微的紧张,如同去赴一个旧友的约。<br>熟悉的景致一一掠过。近了,更近了。应该就是那里。<br>然而——哪里有什么火红的树呢?<br><br> 我所看见的,不过仍是那千篇一律的绿色或是褐色,深浅不一,却一律沉默而顺从。我疑心是记错了方位,瞪大了眼搜寻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的轮廓。没有,终是没有。那一株几天前还燃烧得那般恣意的树,如今竟彻底泯然众树矣。它的枝叶,此刻想必也化作了最为寻常的苍翠,或是土褐,温顺地站在队列里,再也无从分辨了。<br><br> 是周遭同类的排斥,还是它自己的妥协,让它发生了变化呢?那惊鸿一瞥的血色,大约是真的逝去了,连一丝痕迹也不留。<br> 只是后来我每天晚饭后散步经过那一排树时,总会不自觉地抬头寻找,虽然毫无收获,但我知道它们之中,有一株曾身披炽焰,默默燃烧,然后——又默默地、谦卑地绿回去。<br><br> 这无声的轮回,不知已经几度了。我看与不看,它都在那里自顾自地生长。倒是我自己,总爱把一瞥间的光华,错当作永恒来惦念,来怅惘。着实有些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