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亦老

文

　　寂静的夜晚，只能听见空调风扇细微的嗡嗡声，无聊时重新拿起手机想听听音乐，QQ音乐给我推送的是一首童声歌谣《远方的呼唤》，忧郁且又稚嫩的声音让我瞬间破防，“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对着远方回头”，不知道大数据怎么就能算计出我此时此刻真的在思念远方？我正在谋划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网络上调侃所谓的旅游就是:“厌恶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然后去到别人也天天看到烦的地方去溜达一圈。”然后还说:“人活一辈子，不是身体在路上，就是灵魂在路上”。我喜欢旅行，我也承认往往是在身心俱疲的时候、想换个环境平复烦躁心情时才想起来要外出走走。可是我还真没感觉到灵魂能有什么提升，或许是潜移默化的作用吧，认知上的收获，短时间也许自己都未必察觉。

　　略带忧伤的音乐能勾起许多残缺的美好回忆，在驾车驶过若尔盖草原和红原草原时，有两个黄昏，我把车停在坡顶上，引擎盖上放着牛肉干等一些零食，再揭开两罐啤酒，与车上唯一的一个朋友坐在车头等着太阳慢慢落下。连绵起伏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上，只有一部车，两个孤单的旅人，唯一还有人气的就是模糊的远方那毡房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我和朋友之间很少对话，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们没有感觉到孤单。草原深处还有那些孤单徜徉的马、还有晚归的羊群，微风吹着太阳含羞西沉，我拿出相机架起三脚架，开始忙碌，一直到夜幕降临星斗满天。

不得不承认，之前我旅行的动机是很功利的，最重要的还是想看风景，想拍令人惊艳的风景，一直幻想着能拍出那些摄影名师们拍到的奇迹般的“大片”。所以，我的旅行从来不为了享受，不为了到此一游，是带有以满足展示为目的虚荣心的疯狂自虐。当然也想清空工作和生活中日积月累，存储在脑海中的“精神垃圾”，这是附带动机。

有人说，没有历尽艰辛就很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懂得珍惜。听起来确实有些道理。有一次和一个最好的朋友上了三清山，凌晨四点就起床了，背着沉重的摄影包、三脚架爬了一千多级的台阶，垂直爬升将近四百米才到了山顶，全身的内衣完全湿透了。找个避风处，换上干净的保暖内衣后我们一身清爽地等待红日喷薄而出，在一览众山小的顶峰，你第一眼望见那溶金似灿烂辉煌的太阳破雾而出，当你被刺骨寒风吹僵的脸颊感受到第一缕阳光的温暖，内心油然生出所有的辛苦都值得的感叹！是啊，跋涉千山万水才看到的美景应该感觉到更美，而真正的有内涵的美景又最适合和最爱的人一起分享。

　　有人说，其实我们的身边到处都是美景，只要你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到处都是美的化身。这道理我也懂，可是为什么又总是心心念念去策划一场对庸常生活的“叛逃”呢？或许还是应了那句话:人性总是贪婪的。我们总是觉得故乡的风就算含着稻香味，那也是平凡的风，而草原上带着乳香味的风，才是沁人心脾的梦幻之风；故乡的阳光再灿烂，那也是父辈都晒过的阳光，带着陈腐的时光的味道，只有高原上的阳光，虽然有着强烈的紫外线，可那就是带着沧桑带着思考的有意义的阳光。这也许应了“月是他乡的圆”这个心态。旅行，或许改变不了任何现状，当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归来时，所有的糟糕，所有的麻烦依旧摆在那，生活的一堆烂账还是需要重新整理。但我们不能由此否认了旅行的意义。当我在珠峰脚下，顶着六七级的大风呼吸困难的那一瞬间；当我在眺望无垠的大海逐渐被初升的太阳染成鲜红的那一时刻；当我在荒野里抬头仰望满天星斗的刹那间；我真的体会到了个人的渺小，从此学会了敬畏，敬畏天，敬畏道，敬畏大自然。

　　如果一个人背起行囊奔赴陌生的他乡，其实是要带着些许的恐慌，毕竟一个孤独的行者也害怕在不可预知的环境中迷失自己，而在陌生的人群中也是危机四伏，毕竟人心难测。可是，在旅行中我也遇到太多的温暖。在路过红原草原时，我在路边遇见一个挤牛奶的大妈，停车拿起照相机就跑上去蹲着拍，大妈回头的一刹那，我彻底被震撼到了，我从未见到那样纯洁的微笑，从心底深处透出来的最慈祥的微笑，即使是面对一个贸然闯入的没有礼貌的陌生人，即使是面对突兀的镜头，大妈还是能自然而然流露出对陌生人最友善的美丽微笑。为什么在城市里，大多数的微笑都是礼节性的带着防备的微笑？人性总有可以赞叹的地方，那张照片，曾经在香港沙龙摄影展入选。

　　还有一年春节，我独自一人跑去在坝上草原拍雪景，因为没有极寒天气生存经验，穿的羽绒服不够保暖，冻僵的手脚协同能力下降，结果在冰面上摔伤，走不了路，就连上厕所都要费老大的劲。还好民宿的老板人不错，天天给我送吃的。后来我准备叫家里的朋友坐飞机过来带我回家，一对好心的新婚夫妻知道情况后主动来到宿舍，他们正好结束了旅程，愿意送我到机场，即使在遥远而又寒冷的冬天，也能遇到温暖，这也是旅行的意义，这世间有恶，但从来都不缺善良。

前两周，我写过一篇关于摄影的文章，一个朋友留下一段评论，深深触动了我，他引用了《白日梦想家》中的一段话:有时候我不拍，如果我喜欢一个时刻，我是说我个人很喜欢时，我不让相机让我分心，我只想沉浸在那个时刻，对，享受当下。

　　我突然想起另一次记忆深刻的往事。有一年我跟两个好友一起登上黄山，黄昏时刻，我们努力登上一处峰顶准备拍日落，攀登高峰是一件非常费劲的活，好不容易到达峰顶一处宽阔的地方，太阳即将落山了，可是我转身却不见了两位好友，我真的很想马上给他们拍摄留影，毕竟能在黄山之巅留下一张日落的留影是很有意义的事，跑一次黄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以为他们会跟我一样，对美景有一种急迫的渴望。当我明白他们并不在乎美景时，开始愤怒了，我不知道这么重要的时刻他们怎么能这么无所谓，等他们端着泡好的方便面走过来时，把他们狠狠骂了一顿。在我看来，肚子饿是微不足道的事，再饿也不差这十几二十分钟，拍完照再去买方便面吃也来得及。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愧疚，其实何必在旅行中带着那么强烈的目的性呢？享受当下，静静看着太阳羞涩地躲到山后不也是一种心情愉悦的享受吗？

也许旅行并不能给糟糕的人生提供一个答案，可是旅行可以给人生借一面镜子，从此照见自己的狭隘、无知、懦弱，归来后可以启发我们思考，是不是应该重拾面对生活的勇气。

　　就在我渴望出发的刹那，却找不到很多年之前那说走就走的勇气，到底是风景在老去，还是我已经老去？或许勇气也会衰老。

该给年轻人一个忠告，当你还年轻时，当你还有勇气和毅力时，千万别想着等完全闲下来时再出发，趁着年轻，挤出点时间，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风景，别让风景都等到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