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味道————王建涛新画 苦瓜

土包子

今年春天逛花市，问一位经营菜苗的大姐，那些菜好养，大姐热情又干脆，说，苦瓜，丝瓜，南瓜。听说我要种在花盆里，她有些犹豫，说，差点。接着又扬扬手说，不过这也要看缘分，盆大点，土多点，肥足点，也许行。

于是，我家阳台就有了两棵苦瓜。

苦瓜的生命力很强。苗很小，细如针的茎挑着两个叶片，根扎在一小丛土里，一阵风吹来，叶片便东倒西歪的摇起来。我真怕它折了，还好，风过立挺，它又静静的站在那里了。

最初几天，它有些蔫，两个叶片可怜巴巴的垂着，茎也不像最初那样挺直了。我有些担心，它能在这安家吗？

世界上，生命应该是最强大的力量。经过几天的适应，它便昂首挺胸，歘欻的长起来。

先是枝蔓向上窜，然后长出杈，杈头顶出一片叶子，叶子圈梭着，像一颗钉。没有一天的功夫，叶片就舒展开来，第二天就长成一片真正的叶子了。

生存是一种愿望，能够生存是一种能力，生存的好是一种本领。

苦瓜具备了这种本领。向上伸展能够得到阳光的青睐。如何爬得高？于是它从叶片的根部长出一枝细且柔的须子，须子像长了眼睛，会自己找可以拽着的目标，一旦触到，它便紧紧的缠绕在上面。这目标可能是为爬藤准备的架子，也可能是其他的枝叶，它就像架子工一样，牢牢的抓在手里。

春末的雨总带着几分缠绵，它便借着这水汽疯长。很快，枝蔓便爬满了架子。叶子很艺术，五顶形状，先是草绿，后是翠绿。洋洋洒洒，舒展而又大气。浅绿的藤蔓，裹着一层细细的白绒毛，摸上去软乎乎的。叶子很快织成了一面绿墙，风过时哗哗响。

入夏时，藤蔓间冒出了细碎的花。米黄色，小小的一朵，藏在叶腋里，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花香是淡的，像清晨草叶上的露水，要凑近，才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芬。

我想，如果能画出味道，该是多么有趣的事啊！

苦瓜花是分雌雄的，雌花底下坠着个小疙瘩，那便是未来的果。果然，没过几日，那些小疙瘩就鼓胀起来，先是指节大小的青绿色，慢慢拉长，披上了细密的突起，像被谁用针尖轻轻扎过，有种憨态。挂果期，瓜藤的味道浓起来，先是苦涩味，慢慢又渗出一些香气，是一种怪怪的味道。

苦瓜吊在藤上，阳光足的时候，它会变得更绿，绿得发亮，像一块被雨水冲过的翡翠；阴雨天，颜色就浅些，带着点雾蒙蒙的蓝。我顺手摘下一颗很饱满的，闻一闻，有一股刚出锅米饭的甜香味。我想，原来苦瓜的苦，是闻不出来的。

挂在藤上的苦瓜，在阳光下，它的颜色会变。一个研究植物的朋友说，绿色的苦瓜是苦涩味，等它黄透了，就是甜苦味了。

体会苦瓜的味道是须要等的。等它在藤上耗尽最后一丝青涩，等表皮从绿转黄，再到橙红，像夕阳落在上面，连那些小疙瘩都变得温润起来。这时摘下，剖开，会看到里面的籽裹着鲜红的瓤，味道是甜丝丝的。它们是鸟儿的最爱。

细品，其实味道就像人生，有苦有甜。味道的变化，须要阳光雨露，也须要狂风骤雨；须要抓住机遇，也须要静卧等待。苦也好，甜也好，香也好，臭也好，生活原本就是如此。

苦瓜是懂生活的植物。它是苦的，可谁又能说，那苦没有滋味？清炒时，苦味渗在油香里，变得醇厚；凉拌时，淋上醋和糖，苦中带甘。苦瓜性凉，夏天吃了败火。炒苦瓜不能放太多调料，要尝那本味，“苦过了，才知道什么是甜”。

在孙子的学校门口，有一个卖鲜榨橙汁的姐姐，五十多岁了。她做的橙汁酸甜可口，我差不多每天都要买一杯。时间长熟络了，攀谈起来才知道，她原本是南方某市的公务人员，后因女儿抑郁，果断放弃公职，照看女儿。后又辗转来到天津，陪伴女儿读大学。期间通过打零工，做家政，开饭馆，为女儿赚学费。现在供女儿在中央音乐学院读研究生。我说，你真不容易。她却笑笑说，没什么，挺好的。看着这位饱经沧桑，却又满面春风的女士，眼前时时浮现出那棵精神抖擞的苦瓜。

坐在画室，透过密密匝匝叶子，可以看到蓝天，不过是从斑斑驳驳的缝隙里看到的。阳光透过来，会形成一条条的光柱，映在墙上会形成不同的形状，很像一幅画。同时飘过来的，还有时香、时涩、时苦、时甜的味道。我展纸画了一幅苦瓜图，两个苦瓜挂在枝上，枝叶繁复，似有微风吹过，墨香里已经有了苦瓜的味道。

我想，什么是味道？味道，就是生活；画味道，就是画生活。我突发奇想，用手指画苦瓜，把味道留在指尖，很棒。画味道，真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