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之四十五——黔境浮光：在山水与时光的褶皱里漫步

天骅

高铁穿透晨雾时，我正望着窗外的绿意发呆。D1701次列车像一把银梭，在巴蜀与黔地的织锦间穿梭，广元的剑门雄关还在记忆里沉潜，江油的李白故里尚未褪去墨香，车身已悄然滑入贵州的地界。群山开始以更温柔的姿态起伏，云雾在峰峦间流转，像谁遗落的纱巾，8月14日的午后，我踩着这样的诗意，抵达了贵阳北站。 　　放下行李便奔向甲秀楼时，阳光正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南明河上撒下碎金。这座始建于明万历年间的阁楼，像一位静坐了四百年的老者，看尽了贵阳的晨昏。三层阁楼以河中巨石为基，飞檐翘角挑着流云，石木结构在岁月里沉淀出温润的光泽。浮玉桥如一条玉带横卧水面，将两岸的烟火气连缀起来，桥上的涵碧亭里，几位老者正摇着蒲扇闲谈，语调里裹着吴侬软语般的婉转。我随着摩肩接踵的人群绕楼而行，指尖抚过斑驳的木柱，仿佛触到了时光的纹路——那些明清的月光，民国的风雨，如今都藏在阁楼的窗棂里，在游人的赞叹声中，轻轻舒展。 暮色初临时再访甲秀楼，是另一番惊艳。灯光次第亮起，给阁楼镀上了一层暖金，檐角的风铃在晚风里轻响，南明河的水波将光影揉碎，又在对岸的柳丝间重新拼合。此时的甲秀楼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多了几分水墨丹青的留白，让人想起“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的旧句。 　　黔灵山的晨雾还未散尽时，我已踏上了山间的石阶。这座贵阳的“城市绿肺”，把山水的清冽揉进了市井的烟火里。山路两旁的竹林簌簌作响，露水打湿了石阶，空气里浮动着草木与泥土的芬芳。行至麒麟洞前，忽然听见导游讲述着张学良与杨虎城将军的往事，洞内的钟乳石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形似麒麟的那块石笋，仿佛还驮着那段风雨如晦的岁月。站在洞口回望，贵阳城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忽然懂得，为何这里会成为历史的注脚——山的沉稳，水的灵动，本就藏着不屈的风骨。 　　青岩古镇的石板路，是被六百年的脚步磨亮的。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青色的石墙上，将古镇的影子拉得很长。这座以岩石得名的山地兵城，曾是贵阳的“南大门”，如今城门上的箭垛还在，只是换了游人的镜头来“瞄准”。沿着蜿蜒的街巷前行，明清时期的四合院错落有致，黛瓦上的青苔记录着阴晴，木门上的铜环在岁月里磨得发亮。转角处的卤猪脚摊飘来诱人的香气，摊主掀开锅盖的瞬间，热气裹挟着酱油与八角的味道漫开来，与不远处玫瑰糖的甜香撞个满怀。坐在古镇的老茶馆里，看穿蓝布衫的阿婆用粗瓷碗沏上本地的毛尖，茶汤里浮沉着古镇的晨昏，一口饮下，竟尝到了时光的醇厚。 　　从贵阳乘高铁前往西江千户苗寨的路上，群山渐渐染上更深的绿意。当吊脚楼的剪影在天际线处浮现时，我忽然明白了“千户”二字的分量——1300余栋木质吊脚楼依山势层叠而上，从山脚一直铺到云端，像谁在青山的褶皱里，种下了一片会呼吸的木屋。 踏入苗寨，银饰叮当。粉裳女子临水而坐，脚戏清波；白衣姑娘手托银冠，笑靥绽光。我举起手机，将这民族服饰的灵动，揉进光影，收作旅途中的璀璨碎片。 暮色四合时，苗寨的灯火次第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在山谷间蔓延，仿佛银河落到了人间。 住进吊脚楼的那晚，我枕着山风入眠。清晨被苗家姑娘的歌声唤醒，推开窗便看见云雾在屋檐下流转，梯田在晨光里泛着绿光。跟着苗家老乡学跳芦笙舞时，银饰的叮当声与芦笙的悠扬交织，裙摆扫过青石板的瞬间，仿佛与千年前的苗族先民有了一场隔空的对话。酸鱼汤在土灶上咕嘟作响，苗家腊肉的香气从木楼的缝隙里钻出来，阿婆递来的米酒温热了喉咙，也温热了异乡人的心房。原来所谓乡愁，未必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有时只是某个瞬间，山风里的歌声，灶台上的烟火，恰好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蹭拍的苗女。 　　黄果树大瀑布的轰鸣，是隔着几里路就能听见的。还未走近，水雾便带着清凉扑面而来，待转过山坳，那道宽101米的水幕突然撞入眼帘——77.8米的落差让河水从断崖处奔涌而下，如万马奔腾，似银河倾泄，水花溅起的白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天上还是人间。沿着栈道走到瀑布背后，水珠如细雨般打湿衣襟，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懂得什么叫“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阔。陡坡塘瀑布则多了几分温婉，水流在钙化滩上铺开，像一块巨大的银绸，西游记的取景地标识前，孩子们正兴奋地模仿着孙悟空的姿势。 　　离开黄果树的那天，顺路去了十里荷廊。盛夏的荷花正开得热烈，粉红的花瓣在碧叶间舒展，清风拂过，荷香漫过田埂，连空气都变得清甜。采莲的小船在荷塘里穿梭，惊起几只白鹭，翅尖划过水面，留下一圈圈涟漪。傍晚赶到龙宫时，地下溶洞的奇观让人失语——钟乳石在灯光下幻化成珊瑚、玉树、冰瀑，石笋与石柱交错，像谁在地下建造了一座水晶宫殿。乘船穿过暗河，头顶的石钟乳仿佛随时会滴落千年的时光，船桨搅起的水声，在溶洞里荡起悠长的回响。 　　8月19日的午后，高铁驶离贵阳北站时，我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忽然觉得贵州的山水，是藏在时光褶皱里的诗。甲秀楼的月光，青岩古镇的石板，千户苗寨的灯火，黄果树瀑布的彩虹，都在记忆里渐渐沉淀，凝成了一幅流动的画。或许旅行的意义，便是在陌生的风景里，遇见熟悉的感动——那些山的沉稳，水的灵动，人的热忱，本就是刻在生命里的乡愁。 列车钻进隧道的瞬间，眼前的光亮成一片。我知道，这场黔境之旅并未结束，它会像一颗饱满的种子，在往后的日子里，长出新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