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纳凉往事

宦民

美 篇 号：5879152

　　今年的夏季特别漫长，且常有高温橙色预警。立秋已过，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

在空调屋里，我总爱从冰箱里端出老伴备好的冰镇绿豆汤。白瓷碗沿凝结的水珠蜿蜒而下，像极了小时候在外婆家，举着冰棒时滴落的糖水痕。它让我想起在外婆家纳凉度夏的日子。

一九六九年的夏天，我们举家从省城迁往山区，支援国家三线建设。乡间的热是另一种滋味，泥土被晒出焦香，稻浪翻滚着热浪。那时最甜的梦，便是会想起省城冷饮店玻璃柜里的琳琅满目。暑假回到省城的外婆家成了我们兄妹几个最大的盼头，仿佛去的不是外婆家，而是清凉仙境。

记得外婆家羊子巷深处，沿街叫卖冰棒的老汉总在日头最毒时出现。褪色的木箱在他肩上晃荡，棉絮里埋着我们的天堂。他吆喝声像破旧的手风琴，却总能瞬间点燃整条巷子。孩子们攥着汗湿的硬币围上去，眼睛紧盯着那只神秘的箱子：箱子右边绿豆冰棒染着淡淡的绿，左边白糖冰棒透着玉色的润。

“看什么看？”卖冰棒的总是瞪眼，却还是由着我们小心翼翼地揭开冰棒纸。若是看见绿豆粒稀疏，便鼓着腮帮子讨价还价换一支。其实哪是真的计较，不过是童年游戏的一部分。冰棒入口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甜味混着冰渣在齿间碎裂的轻响。

偶尔得几张冷饮券，便觉得阔气了。那是舅舅阿姨单位发的福利，全市通用。距家最近的那家冷饮店总是人头攒动。穿白围裙的服务员同志用铝勺敲击冰桶的声音，比什么音乐都动人。黑板上的冰棒价目表我至今倒背如流：白糖二分，奶油三分，绿豆四分。最奢侈的是一角钱一碗的冰绿豆水。当汗唧唧挤进人群抢到一碗撒了半碗的冰绿豆，那种喜悦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城里的骄阳似火又是另一番景象。最难忘是舅舅阿姨搭的简易油毛毡棚子。白日在里头睡午觉，能亲眼看见屋顶沥青油毛毡被晒得鼓起气泡，晒焦的油毛毡扭曲如滴水。每当午睡醒来，竹席上印着自己深深的人形，仿佛灵魂也被热气烙在了上面。

夏季的外婆家，每当夜幕降临，院子里就变成竹床的海洋。在凉风习习下，四脚八叉仰脸朝天躺在竹床上进入梦乡应该算着纳凉的最精彩最惬意的节目了。

当年外婆家的羊子巷，大街小巷差不多都这样：太阳一落山，各家各户便卸下门板或搬出竹床，架在各自门前的空地上，吃饭、乘凉、聊天。由于热得受不了，一家老少都在户外睡觉，几乎所有空地方就睡着人，伸胳膊伸腿地朝天躺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无一点点顾忌。我至今难忘这样的场景：每当夜深人静，整条羊子巷的路两旁全都挤满密密麻麻睡着的人群。

当然，这种满大街都睡人的壮观画面，如今再也看不见了。

记得我总爱仰面躺在竹床上数星星。时常幻想着等自己长大了，能挣钱了，先给外婆家买数不清的蒲扇，再把外婆身上穿的补丁衣服换下来，当然，可以尽情喝的绿豆汤肯定少不了。

随着夜风渐渐起来，我已鼾声如雷，真像夏夜协奏曲。半夜惊醒，会看见外婆还在轻轻摇扇，为我驱赶蚊虫的同时，扇碎了月光，也把我从梦中扇醒。

　　如今空调房清凉如秋，各式冷饮触手可及。可我时常想起摇蒲扇又最疼我的外婆，想起走街串巷叫卖的冰棒箱，想起满街安然入睡的街坊。那时的热是真的热，凉也是真的凉。现代科技抽走了暑气，也抽走了那种苦热后终于等来一阵凉风的狂喜。

老伴又端来新熬的绿豆汤，莲子红枣在冰碴间晶莹闪烁。我慢慢吃着，忽然尝到了旧时光的味道，那是在所有便利设施都无法抵达的地方，永远鲜活的，关于儿时的夏天记忆。

　　本文《旧时光的纳凉慢镜头》通过细腻的描写构建了两个时空，现在的空调房与过去的纳凉场景。用绿豆汤作为贯穿线，引出回忆。通过对比来揭示旧时光的“热”与“凉”是由自身体验的、充满人际互动，而现代科技虽提供舒适，却抽离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感。折射出一个时代的社会风貌。其核心创作思路是以感官细节为锚点、今昔对比为框架，唤醒读者对传统生活方式的共鸣。中心思想则聚焦于人文温度与自然体验的珍贵性，提示我们在科技进程中保留对生活本质的感知力。既怀念过去，也接纳现在，并借由“绿豆汤”的穿越来证明某些情感记忆足以超越时代，成为永恒的精神财富。

总体而言，《旧时光的纳凉慢镜头》是一篇风格细腻、情感真挚、构思精巧的怀旧散文。它用充满镜头感的语言，通过今昔对比的结构，复原了一段鲜活生动的夏日记忆，并在平淡的叙述中寄托了对传统人情味和人间烟火气息的深切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