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记

日出🌅

晨起推窗，山气扑面而来。这气不是城里那种浊气，亦非海滨的咸腥，乃是一种极清冽的物事，吸一口便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洗刷过。我每每疑心，这山气里怕是掺了仙人的丹药也未可知。

山色渐次分明。先是远处几座高峰显出轮廓，黑黢黢的，像是巨人用炭笔在天幕上描出来的。继而近处的山峦也醒了，青灰色里透出些绿意。最妙的是半山腰那几缕云雾，白得发亮，偏又软得不成形状，被晨风一吹，便懒洋洋地游荡开去，活像几个贪睡的精灵。

我沿石阶而下。石阶上生着些青苔，踏上去微微发软，倒也不滑。石阶两旁杂树丛生，枝叶交错，日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印出些斑驳的光影。这些光影并不安分，风一过，便簌簌地抖动，仿佛地上铺了一层会游动的金箔。

转过一道弯，忽闻水声。紧走几步，便见一条小溪从石缝中挤出，跌宕而下，在低洼处汇成一泓清潭。潭水极清，直视无碍，水底的卵石历历可数。偶有小鱼游过，影子先于身体到达石上，颇有趣味。我蹲下身，掬一捧水洗脸，凉意直透骨髓，精神为之一振。

日头渐高，山间雾气散尽。远处梯田层层叠叠，黄绿相间，宛如巨人的阶梯。几个农人正在田间劳作，身影小如蝼蚁，却透着股韧劲。他们的吆喝声隔了老远传来，已经不甚分明，倒像是山风的余韵。

正午时分，我在一株老松树下歇脚。这松树怕是有百年光景，树干粗粝如老人的皮肤，树冠却极茂盛，投下一大片阴凉。树下一块青石，光滑可鉴，想必常有人在此坐卧。我靠着树干，看阳光在枝叶间跳跃，听山风在耳畔低语，不觉昏昏欲睡。

忽然一阵鸟鸣将我惊醒。抬眼望去，只见一只不知名的山雀停在枝头，羽毛蓝中带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歪着头看我，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好奇。我们对视片刻，它忽地振翅飞去，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在山谷中回荡。

傍晚时分，我登上山顶。西天云霞如火，将群山染成紫色。远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与暮霭融为一体。山风渐凉，带着草木的清香。我静立良久，直到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在山后。

下山时，月亮已经挂在中天。山径被月光洗得发白，像一条蜿蜒的银带。虫鸣四起，此起彼伏，竟比白日的市集还要热闹几分。我踏着月光徐行，影子在前头引路，恍惚间竟分不清是人在走，还是山在移。

回到住处，推窗再看，山影如墨，星空如洗。这一日的风景在心头流过，竟比在眼前时更为清晰。忽然明白，看山不是用眼，而是用心。山在那里，看与不看，它都在那里；而一旦入了心，便再也抹不去了。